第二天,风声紧了。
京都的文件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姿态抵达汉东。
措辞严厉的通报批评,让省里每个人说话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紧随其后的,是由刘和光的老领导,方部长亲自带队的联合调查组。
一行人脚步匆匆,身上那股部委大院里浸出来的威严,让汉东省招待所的门童连大气都不敢喘。
招待所会议室内,只听得见中央空调的出风声。
方部长坐在主位,手指在面前的文件上轻轻点着,视线却越过纸页,落在了对面的钟正国身上。
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成色。
“正国同志,我们查到了一些东西。”
他声音不高,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根据招待所王经理的通讯记录,还有多位员工的证词,在袭击发生前一个小时,你,亲自下令,清空了招待所四楼及周边的所有住客。”
方部长的上半身微微前倾,桌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压迫感扑面而来。
“我想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在那个敏感的时间点,做出如此精准的清场动作?”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凑近了钟正国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
“这看起来……倒像是在为袭击者扫清障碍。”
话里的温度,是冰的。
调查组的其他成员,嘴角已经挂上了一丝心照不宣的弧度。
证据已经钉死了。
提前清场,这不是内鬼的剧本,还能是什么?
汉东这次输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钟正国身上,等着看他如何挣扎。
然而,钟正国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连眼皮都未曾抬起半分,只是平静地看着方部长,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方部长,您知道这次袭击,我们汉东的武警,从接警到现场处置完毕,总共用了多久吗?”
方部长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他不明白钟正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钟正国没有等他回答,径自说了下去,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异常清晰。
“没错,我承认,我下令疏散了客人。”
他坦然得让调查组众人精神一振。
鱼上钩了。
“但这个命令,不是我的决定。”
钟正国话锋一转。
“是沙司长认为,调查组的同志们住在四楼,与其他客人混杂,存在巨大的、不可预测的安全风险。”
“所以,他指示我,必须立刻、马上,将风险物理隔离开。”
沙司长!
这三个字出口的瞬间,方部长脸上的胜券在握,凝固了。
钟正国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喘息的时间,继续说道。
“不仅如此,也正是在案发前,沙司长再次提醒,要求汉东方面必须协同提升安保等级。”
“正因如此,我们才能提前加派一个中队的武警,在招待所附近秘密待命。”
“所以,我们才能在袭击发生后的第一时间完成封锁和反击,将所有歹徒当场拿下。”
“没有造成一名群众伤亡,更没有让调查组的任何一位同志,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惊吓。”
钟正国的声音陡然抬高,他的视线盯在方部长脸上,不偏不倚。
“方部长,现在你觉得,我提前疏散客人,到底是为袭击者扫清障碍?”
“还是为我们雷霆处置、避免一场泼天大祸,立下了第一等功劳?”
他身体前探,每一个字都敲在会议桌上,整个会议室的气场彻底翻转。
“如果不是沙司长的未雨绸缪,如果不是我们汉东的坚决执行,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恐怕就不是一份问责我的材料。”
“而是一份……你我谁都承担不起后果的伤亡报告!”
方部长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额角渗出的汗珠,沿着鬓角滑落下来。
钟正国给出的答案太过完美,而答案的源头——沙瑞金,已经无法开口为任何人作证。
他手中那份原本是“致命武器”的文件,此刻变得无比烫手。
罪证?
这哪里是罪证!
这分明是汉东省和沙瑞金本人,一份足以震动京都的泼天大功!
会议室里,死一样的安静。
调查组其他成员脸上的表情,从看戏,到惊愕,最后定格在一种混杂着恐惧的同情上。
他们看向方部长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已经宣判了死刑的人。
完了。
方部长完了。
这次调查,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荒唐的闹剧。
他们兴师动众地跑来问罪,结果一头撞在了人家早已刻好的功德碑上。
这不是工作失误。
这是政治自杀。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划破了这片死寂。
是方部长的手机。
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身体猛地一颤,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
当他看清来电显示上那两个字时,他嘴唇的血色迅速褪去,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用发抖的手指,划开了接听键。
……
与此同时,汉东省政府。
刘和光的办公室内,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刚刚接完老领导的电话,那位一向稳如泰山的老人,在电话里发出了平生第一次的咆哮。
刘和光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想不通。
一个万无一失的阳谋,一个人证物证俱全的死局,怎么就变成了一把捅向自己的刀子!
“提前清场……是沙瑞金的指示?”
“提前部署武警……也是沙瑞金的提醒?”
“他们不是内鬼,他们是头等功臣?”
刘和光喃喃自语,只觉得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衬衫。
他被耍了。
从头到尾,他都被沙瑞金和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钟正国,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两人早就挖好了坑,正等着自己带着方部长这个急先锋,兴高采烈地往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