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宜春院。
寇仲哈哈一笑,喜道:“到了!”
楚少羽扯停他道:“急什么?咱们是来查事的,不是来寻欢的,先稳住心神。”
刘星雨愕然道:“查事?这宜春院能有什么线索?难不成沈红梅的余党藏在这儿?”
楚少羽道:“段公子提过,沈红梅曾与炸鱼帮有勾结,这宜春院正是炸鱼帮的产业,说不定能摸到些蛛丝马迹。”
刘星雨一拍额头道:“嗨,我倒忘了这层!那咱们可得装得像些,别露了马脚。”
楚少羽道:“放心,就当是来放松的,越自然越好。”
刘星雨兴奋道:“这我拿手!保证演得滴水不漏!”
嘻笑声中,两人大摇大摆地步入宜春院里。
侍候他们的是个叫桐姨的鸨婆,半老徐娘,仍是颇有姿色。看她的风姿,便知炸鱼帮经营的是第一流的妓院。
桐姨笑脸如花道:“两位公子看着面生得很,是头一回来咱们宜春院吧?放心,保准让你们满意!楼上雅间清净,姑娘们也正等着呢。”
刘星雨接过俏婢奉上的香茗,笑嘻嘻道:“桐姨客气了,我们哥俩就是听说这儿的姑娘不仅貌美,还个个身怀绝技,特来见识见识。”
桐姨听得掩口娇笑,花枝乱颤道:“公子可真会说话!咱们这儿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保管有合公子心意的。快楼上请,我这就去叫几位最出色的姑娘来陪公子们。”
刘星雨软瘫椅上,花不迷人人自迷地哂道:“桐姨这宜春院果然名不虚传,单是这股子香风,就够让人醉的了。”
桐姨喘息着道:“公子说笑了,比起姑娘们的风采,这点香气算什么?”说着便往刘星雨身边凑了凑,眼波流转,带着几分刻意的妩媚。
刘星雨心中苦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一拍扶手道:“哦?那可得请桐姨好好引荐引荐,别藏着掖着,最好是……能说会道些的。”他特意加重了“能说会道”四字,暗中给楚少羽递了个眼色。
桐姨欣然道:“公子放心,这点眼力劲我还是有的。咱们这儿的姑娘,不仅模样周正,嘴皮子也利索着呢。”
楚少羽微笑道:“桐姨费心了,不必太铺张,随意些就好,主要是想找个清静地方,跟姑娘们聊聊天解解闷。”
桐姨随口说道:“那我叫梅香、兰芝、竹影她们几个过来?都是嘴甜又机灵的。”
刘星雨两眼一转,笑道:“梅兰竹菊倒是雅致,只是听着像书房里的物件,有没有……更热闹些的?比如……知道些江湖趣闻的?”
桐姨狠狠横他一眼,风情万种道:“你这小滑头,是来寻乐子还是来查户口的?罢了罢了,谁让你们是贵客呢,我这就去叫巧巧来,那丫头鬼灵精怪,肚子里的新鲜事儿多着呢!”
殊不知,来的不是巧巧,而是沈红梅。
两人有如给冷水当头浇下,大叫倒霉。
刘星雨斜眼兜着她道:“今晚陪我还是陪他?”
沈红梅淡淡道:“谁也不陪,只是来送两杯‘断头酒’。”
楚少羽哂道:“沈堂主好大的排场,如今成了丧家之犬,还敢光明正大出现在这里?”
沈红梅举起酒杯,欣然道:“丧家之犬又如何?能在你们这两位‘贵客’面前讨杯酒喝,也算难得。”
刘星雨笑嘻嘻道:“酒就免了,不如说说你那伙余党藏在何处?说了说不定还能给你求个从轻发落。”
沈红梅没好气地笑道:“你们倒会盘算,就不怕我这杯酒里有毒?”
刘星雨反唇相稽道:“你若真有这胆子下毒,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躲躲藏藏了。”
沈红梅噗嗤一笑:“伶牙俐齿还是没变。可惜啊,你们越是想查,就越会掉进别人布好的局里。”
楚少羽不悦道:“少故弄玄虚,你那些鬼把戏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们。”
沈红梅道:“骗?我沈红梅何时需要骗你们这两个毛头小子?倒是你们,真以为太子让你们查案是信得过你们?”
沈红梅细察他们神色,大讶道:“怎么,你们还没察觉到?他不过是把你们当成引蛇出洞的诱饵,等钓到了鱼,你们这饵怕是也要被随手丢弃了。”
刘星雨笑道:“我们的事就不劳沈堂主费心了。倒是你,如今众叛亲离,还有闲心管别人的死活?”
沈红梅微笑道:“我是怕你们死得不明不白。毕竟,咱们好歹也算是‘老相识’,不是吗?”
楚少羽脱口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红梅不屑道:“做什么?自然是看戏。看你们如何一步步掉进太子设下的陷阱,看这雁门关的风雪,埋了多少人的性命。”
楚少羽冷笑道:“太子心怀天下,岂是你这种勾结外敌之辈能妄议的?你不过是想挑拨离间,好趁机脱身罢了。”
沈红梅好整以暇道:“心怀天下?那他为何明知寒狼部有异动,却迟迟不肯增兵雁门关,反倒让你们这些江湖人冲锋陷阵?说白了,你们的命在他眼里,远不如朝堂上的算计值钱。”
寇仲仍不服气,说道:“你少血口喷人!太子殿下运筹帷幄,怎会是你能懂的?若不是你暗中作梗,寒狼部早被打回老家了!”
沈红梅油然道:“运筹帷幄?不过是借外敌之手清除异己罢了。你以为沈某为何能在雁门关来去自如?若无人暗中默许,凭你们那点兵力,真能困得住我?”
两人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此女对天下形势了如指掌,难怪会被寒狼部公主阿诗玛重用。
楚少羽道:“即便你说得有理,那又如何?难道要我们坐视你与寒狼部勾结,危害边关百姓?”
沈红梅从容自若道:“我与寒狼部不过是互相利用,谈不上勾结。倒是你们,与其在这里跟我逞口舌之快,不如想想如何在太子的棋局里保住性命——毕竟,等我与阿诗玛的交易达成,这雁门关,怕是要变天了。”
刘星雨欲言又止,终没说出口来。
沈红梅笑道:“有话不妨直说,难不成还怕我吃了你?你们这点心思,在我面前可藏不住。”
刘星雨拗她不过,叹道:“你与阿诗玛的交易,当真会连累雁门关的百姓?”
沈红梅见费尽唇舌,仍不能说动两人,大嗔道:“你当我是那等不顾死活的疯魔?我要的不过是一条生路,阿诗玛要的是粮草补给,各取所需罢了。倒是你们那太子殿下,怕是早已算准了这场交易,正等着坐收渔利呢!”
楚少羽眉头紧锁,沉声道:“各取所需?寒狼部若得了粮草,转头便会挥师南下,到时候雁门关血流成河,你敢说与你无关?”
刘星雨也接话道:“太子的心思我们暂且不论,可你与匈奴公主交易,本身就是通敌之举。如今还想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沈红梅冷笑一声,指尖在杯沿轻轻划着圈:“通敌?当年朝廷苛政,雁门关百姓流离失所时,怎么不见你们口中的太子殿下伸出援手?我沈红梅在这关城摸爬滚打十年,见的苦难比你们吃过的米还多。阿诗玛虽为异族,却答应我交易之后三年不犯边境,换作你们,能给这关城百姓一个安稳的三年吗?”
楚少羽语塞,他虽不齿沈红梅的手段,却也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当年北境灾荒,朝廷的赈济粮迟迟不到,确实是沈红梅靠着自己的势力,从私商手中截了不少粮食分发给灾民。
刘星雨哼了一声:“三年安稳?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等她养足了气力,照样会撕毁约定。”
沈红梅仰头饮尽杯中酒,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至少眼下能让百姓喘口气。倒是你们,被太子当枪使还浑然不觉。他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安稳,而是借这场‘平叛’之功,在朝中站稳脚跟。你们查得越紧,死的人越多,他的功劳簿上就越厚!”
“太子驾到!”禁卫军大统领李星元的声线如裂帛般穿透宜春院的喧嚣,雅间外瞬间响起甲胄碰撞的铿锵声。
楚少羽与刘星雨心头同时一紧,下意识地看向沈红梅。只见她端坐在椅上,指尖慢悠悠地摩挲着杯壁,嘴角反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早有预料。
门帘被禁军掀开,夏天一身玄色锦袍,外罩银鼠披风,在一众护卫簇拥下步入雅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三人,最后落在沈红梅身上,语气平淡无波:“沈堂主倒是好兴致,藏身之处选得这般雅致。”
沈红梅缓缓起身,敛衽一礼,动作不卑不亢:“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倒是让这宜春院蓬荜生辉。只是不知殿下是来寻欢,还是来拿我这‘叛贼’?”
李星元上前一步,按剑怒喝:“放肆!见了太子竟敢如此说话,拿下!”
“且慢。”夏天抬手阻止,视线转向楚少羽与刘星雨,“你们二人在此,倒是巧得很。”
楚少羽抱拳道:“我等奉郑将军之命,在此追查沈红梅余党,不想正好撞见她现身。”
刘星雨亦附和道:“正要将她拿下,殿下便到了。”
沈红梅嗤笑一声:“两位公子这翻脸比翻书还快,方才是谁还在问我与阿诗玛的交易?”
夏天眉峰微挑,似笑非笑道:“哦?你们聊了些什么有趣的事?”
雅间内的气氛瞬间凝固,炭火噼啪作响的声音在此刻格外清晰,楚少羽与刘星雨只觉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沈红梅从容道:“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与两位公子闲聊些关城趣闻罢了。倒是太子殿下,深夜驾临这宜春院,莫非也想尝尝这风月滋味?”
夏天坐下来道:“孤倒是想看看,能让沈堂主藏身的地方,究竟有何不同。只是没想到,还能撞见楚、刘二位‘尽心查案’的义士。”他指尖轻叩桌面,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
沈红梅娇笑道:“殿下这话说的,倒像是疑心他们与我勾结?其实啊,这两位公子方才还劝我束手就擒呢,可惜我这性子,偏不爱听人劝。”
夏天微微一笑:“沈堂主的性子,孤早有耳闻。至于楚、刘二位,既是郑卿举荐的人,孤自然信得过。只是不知沈堂主肯不肯给孤这个面子,随孤回营一趟?”
沈红梅闻言,端起桌上的空酒杯把玩着,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戏谑:“殿下的面子自然要给,只是回营就算了。毕竟那里的天牢,怕是早已为我备好了位置。”
楚少羽按捺住心头的紧张,沉声道:“沈红梅,你已无路可逃,何必再做无谓挣扎?”
沈红梅轻笑一声,目光扫过夏天:“无路可逃?未必吧。殿下深夜带这么多禁卫军来此,与其说是拿我,不如说是想看看,这宜春院里藏着多少炸鱼帮的眼线,顺便……试试这两位公子的忠心?”
夏天指尖一顿,脸上笑意不变:“沈堂主果然聪明。只是聪明过头,往往不是好事。”他抬了抬手,门外的李星元立刻会意,正要下令围捕,却被沈红梅一声轻笑打断。
“殿下别急着动手。”沈红梅缓缓起身,身形如柳絮般飘到窗边,“我若此刻从这里跳下去,殿下觉得,能留住我吗?”她指尖轻轻推开窗扇,寒风裹挟着雪沫涌入雅间,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刘星雨心头一紧,正想上前阻拦,却被夏天一个眼神制止。
夏天端起桌上的冷茶,慢悠悠抿了一口:“沈堂主若想试试,孤不介意陪你玩玩。只是这宜春院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你觉得自己能闯出去?”
沈红梅回眸一笑,“那可说不定。毕竟,殿下的网再密,也总有漏网之鱼。就像有些人,看似站在殿下这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怕是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
“沈堂主既不肯随孤回营,孤也不强人所难。只是这雁门关就这么大,你我总会再见面的。”夏天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仿佛早已料定对方无处可逃。
“殿下今日这份情,红梅记下了。只是下次见面,怕是就没这般和气了。”沈红梅深深看了夏天一眼,又瞥向楚少羽与刘星雨,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随即转身跃出窗外,身影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李星元正要追出,却被夏天抬手拦住:“不必了。”他望向窗外风雪,眸色深沉,“让她走,自有她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