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后,两人踱至舱板。刘星雨揉着肩膀抱怨:“肖大姐那套宫廷礼仪,真真磨人!垂首、慢语,骨头都快僵了。明日见了耶律大骨,还不得憋屈死?”
楚少羽望着翻涌的河水,沉声道:“忍一时罢了,莫因小节误了大事。想想真姐和牛大哥在前搏命,这点不适算得什么。”
刘星雨凑近,压低声音:“我就是觉着潘文安和肖大姐不对劲,你说他们会不会……”
楚少羽走到船头,手扶冰凉栏杆,深吸了一口河风,打断道:“不论真心假意,我等只按既定之策行事。甄老已在破庙布下眼线,火器位置、阴夫人踪迹,今夜必有消息。”
刘星雨转了话头:“说起来,郑将军待真姐是真上心。上次伤得那么重,半条命悬着,还惦记着给她送药。”
楚少羽道:“他们有过命的交情。郑将军戍守边关,真姐江湖奔走,看似疏离,实则心系彼此。”
刘星雨促狭一笑:“依我看,等此间事了,咱们干脆撮合一把,直接办场喜事?”
楚少羽愕然:“你整日里想的都是什么?此等事岂能强求?”
刘星雨讪讪道:“唉!我这不也是盼着真姐有个好归宿嘛。”
楚少羽伸手揽住他肩头:“放心,真姐自有主张。倒是你我,明日行动务必谨慎,莫负了甄老一番布置。”
刘星雨摩拳擦掌:“知道了!想到能端掉西辽的火器窝,我这手就痒得厉害!”
童真悄然走到两人中间,双臂轻环住他们的腰,声音带着一丝忐忑:“可是在恼姐姐多事?”
刘星雨奇道:“真姐说的哪里话?我们怎会恼你?”
童真垂眸:“方才听你们在外嘀咕,还道是嫌我管束太多……”
楚少羽顺势问道:“真姐以为,潘文安与肖大姐的话,可信几分?”
童真微嗔:“你们两个,疑心病忒重!眼下同舟共济,办好正事要紧!”
刘星雨忽地瞳孔一缩,低喝道:“看前面!”
两人循声望去。惨淡月光下,前方河道交汇处,两艘大船如巨兽般自支流闯入,横亘在前,来势汹汹。船头数道黑影持刃而立,刀锋映着惨白月光,寒芒闪烁,杀气腾腾。
潘文安脸色骤变:“是黎子铭的船!若他亲自来了,麻烦就大了!”
刘星雨哂笑:“哟,潘公子不是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么?见了黎子铭,怎地就怂了?”
童真厉声责道:“星雨!生死关头还嬉皮笑脸!黎子铭乃漕帮总把头,麾下数千帮众,向来与西辽暗通款曲。他亲至,必是冲着火器而来!”
潘文安苦笑:“我与他那点交情,远不够分量。此人贪狠如狼,见利则噬。若无硬手段,今夜怕是难过此关。”
楚少羽目光扫过前方封锁,冷静道:“不可硬拼。对方船多人众,河道缠斗,徒耗气力,反让西辽得利。江兄,舵能转吗?能否从右侧芦苇荡绕行?”
江海泷摇头:“右侧水道过浅,大船吃水深,恐会搁浅。左侧主航道已被封死……”
肖大姐忽道:“我倒有一计。黎子铭最忌惮他那宝贝儿子黎小虎。我曾撞见小虎私藏盐货于舱底,咱们不妨……”她压低声音,在众人耳边低语数句。楚少羽听着,眼底精光渐盛。
刘星雨眼睛一亮:“拿私盐要挟?这招够损!我喜欢!”
童真蹙眉:“私盐乃是重罪,以此相胁,是否太过行险?若他狗急跳墙……”
楚少羽断然道:“不妨一试。黎子铭视其子如命,私盐之事若曝,不单小虎难逃牢狱,他这总把头的位子也坐不稳。此人虽狠戾,却极重名声,断不会让儿子背上‘盐枭’的污名。”
潘文安迟疑道:“可如何取信于他?总不能真去搜他儿子的船吧?”
肖大姐自袖中摸出一枚小巧玉佩,玉上清晰刻着一个“虎”字:“这是上次小虎醉酒遗落的,黎子铭认得。让江兄弟驾小艇过去,只说一句:‘虎公子舱底的东西,若想人不知,便让路。’他自会明白。”
江海泷接过玉佩,颔首:“此计可行。只是小艇一去,我便难返,你们……”
“无妨,速去!”楚少羽拍了拍他肩,“船上备好弓弩,若他敢妄动,先射穿他的船帆!”
话音未落,刘星雨已抄起强弓利箭,伏于船舷,嘴角噙着冷笑:“最好他不识相,正好让小爷我松松筋骨!”
潘文安振臂高呼:“准备突围!”
炸鱼帮徒轰然应诺。
一声冷哼如惊雷炸响,竟将百余人呼喝声生生压了下去。一个刚劲雄浑的男声自敌船传来:“敢问船上可是肖大姐主事?”
肖大姐娇笑回应,声音清亮:“原来是黎总把头大驾!妹妹受宠若惊。黎大哥拦住去路,是要请妹妹喝杯水酒,还是另有指教?”
黎子铭纵声大笑:“肖妹妹这张巧嘴,还是这般甜!指教不敢当。听闻妹妹船上载了些‘硬货’,哥哥特来开开眼。若真是好物,分润哥哥一份,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话音未落,两艘敌舰已如巨钳般灵活掉头,一前一后将大船死死夹在中间。船舷上帮徒如狼似虎,跳板搭起,钢刀映着冷月寒光,只待一声令下便要扑杀过来。
潘文安强自镇定,扬声道:“晚辈潘文安,家父潘大鱼。敢问黎总把头今日拦江,意欲何为?”
黎子铭目光如刀,不屑地扫过潘文安,语带讥诮:“便是你爹潘大鱼亲至,在老子面前也得矮三分!少啰嗦,交出火器,再让肖妹妹随我回去叙叙旧,今日便放尔等一条生路!”
牛大力虎目圆睁,暴喝如雷:“老匹夫!想动俺船上的人,先问过俺这金刚棒!”言罢,金刚伏魔棒猛然顿向船板!
“咚——!”
一声沉闷巨响,如重锤擂鼓,震得整艘船微微一晃。靠得近的帮徒脚下虚浮,竟有几个踉跄跌倒。
黎子铭见他如此莽撞,竟不以为忤,反而大笑:“好个莽金刚!力气不小,可惜缺了心眼。瞧瞧我身后多少弟兄?凭你一人,挡得住?”
牛大力须发戟张,金刚棒斜指敌船,厉声道:“挡不住便拼个鱼死网破!俺牛大力闯荡江湖,怕过谁来?有种的,接俺一棒!”作势便要纵身跃过。
“且慢!”
肖大姐清叱一声,声音不高,却如银瓶乍破,硬生生将剑拔弩张的气氛凝住。她莲步轻移至船舷,对着黎子铭盈盈一福,笑意温婉:“黎大哥息怒。牛兄弟性子直,不懂江湖规矩,妹妹代他赔个不是。”
黎子铭眯起眼,寒光闪烁:“肖妹妹这是要替他担着?”
“担着不敢当,”肖大姐指尖轻抚鬓边珠花,语气悠然,“只是大哥要的‘硬货’,此刻确实不在船上。倒是……”她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压低,却清晰传入黎子铭耳中,“小虎公子舱底那几箱‘白霜’,昨夜妹妹瞧着,似乎……被河鼠啃了边角?”
“什么?!”黎子铭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如鹰隼般锐利起来,死死盯住肖大姐,“你再说一遍?”
肖大姐故作讶异:“呀,大哥莫非不知?那‘白霜’可是掉脑袋的买卖。若走漏了风声,别说小虎公子前程尽毁,只怕大哥这漕帮总把头的金交椅……也得挪挪地方了。”
黎子铭脸色霎时铁青,额角青筋隐现。身后帮徒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却感气氛骤寒。
楚少羽抓住时机,朗声道:“黎总把头,江湖路远,各走一边。今日你让开航道,我等权当未见;若执意相阻,那‘鼠患’之事,怕是要请官府来断一断了。”
牛大力虽不明细节,但见对方气焰顿消,金刚棒往肩上一扛,瓮声道:“听见没?速速让路!不然送你儿子去牢里啃窝头!”
黎子铭胸口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猛地一挥手,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撤!”
两艘敌舰上的帮徒如蒙大赦,慌忙收起跳板,乱哄哄地调转船头,仓惶让出了主航道。
刘星雨望着远去的船影,咋舌道:“这就……成了?黎子铭竟如此轻易认栽?”
肖大姐敛去笑容,低声道:“只是缓兵之计。他必会急查小虎船舱,咱们需全速靠岸,迟则生变!”
楚少羽果断下令:“江兄,满帆!直冲码头!”
大船如离弦之箭,破开水面疾驰而去。甲板上众人松了口气,唯潘文安伫立船尾,凝望敌船消失的黑暗处,眉头深锁,目光沉凝,不知在思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