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赞成票数为百分之百。”
当“百分之百”这四个字清晰地吐出来时,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绝对的死寂。
梁炯明目光飞快地掠过孙维城那张不动声色的脸。
他看到孙维城交叉的十指,右手食指的指尖,在左手手背上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叩击了一下。
仅此一下,再无其他动作。
白刚继续汇报考察中收集到的“群众反映”。
他谨慎地挑选着措辞:“……谈话中,几乎所有的同志对江昭阳同志的表现都给予了……积极的评价,认为其……思路开阔,工作有热情,在分管的领域内取得了巨大的成绩。”
“支持其担任更重要的职务。”
他略作停顿,补充道,“意见完全一致。”
汇报完毕,白刚合上报告和笔记本,安静地等待着。
窗外的天色更加阴沉了,浓云翻滚,室内没有开灯,光线黯淡,将孙维城办公桌后高大的身影衬托得有些模糊。
孙维城沉默着。
他没有看报告,也没有看梁炯明,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虚空,落在某个不可知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只有墙上那座老式挂钟的钟摆,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咔哒”声,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梁炯明感到自己的后颈又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终于,孙维城缓缓将目光转向白刚。
那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白刚同志,”他的声音不高,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白刚耳中,“你是这次考察的直接负责人,在一线接触了最具体的情况和人。”
“依你的判断,这个考察结果,尤其是关于江昭阳同志的这个结果……正常吗?”
这突如其来的、直指核心的反问,像一把无形的锥子,瞬间刺破了之前维持着表面平静的空气。
压力骤然全部聚焦到了白刚身上。梁炯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盯着白刚。
白刚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抬起头,迎向孙维城审视的目光,没有立刻回答。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窗外,遥远的天际传来沉闷的、压抑的雷声,隆隆滚过,如同某种巨大而不祥的预兆正在逼近。
白刚再次抬起手,最终沉淀为一种清晰的、带着研判意味的锐利。
他迎着孙维城那深不见底的目光,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珠落地,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激起清晰的回响:“孙市长,作为考察组长,我必须向组织如实汇报我的个人研判。”
“这个结果……非常反常。”
“尤其是考虑到江昭阳同志过往的……一些具体情况。”
他略微停顿,仿佛在斟酌最精准的用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千钧的重量:“我认为,这种反常的高票一致……背后,恐怕是有人在运作。”
“运作?”孙维城微微扬了扬眉梢,身体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只是交叉的十指似乎扣得更紧了些,指节处泛起用力的白痕。
他注视着白刚,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重复了一遍这个分量极重的词。
白刚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锐利而笃定:“是,运作。或者说,有组织、有目的地引导了意见表达。”
“否则,无法解释这种……绝对的、毫无杂音的共识。”
梁炯明也补充道:“这不符合常规的干部认知规律,尤其不符合江昭阳同志过往在部分领导同志心中留下的印象基础。”
他最后这句话,几乎是明示了孙维城市长本人对江昭阳的既往态度。
窗外,那沉闷压抑的雷声再次滚过天际,这一次更近了些,如同巨大的车轮碾过头顶的铅灰色云层,震得玻璃窗都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
酝酿了一整天的乌云,终于沉沉地、彻底地压了下来,遮天蔽日,整个城市仿佛提前进入了黑夜。
办公室内的光线瞬间变得更加昏暗,孙维城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孔在阴影里显得愈发深沉难测。
梁炯明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来,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在孙维城的脸上,等待着那决定性的反应。
孙维城沉默着。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靠向宽大座椅的靠背,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整个上半身都隐入了办公桌后那片更深的阴影里。
他的一只手从交叠的十指中抽出,食指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地落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嗒……嗒……”声,节奏稳定,
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仿佛在无声地计算着什么,又像是在敲打着一面无形的警钟。
时间被这单调的敲击声无限拉长、凝固。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如墨染,终于,一道惨白的闪电猛地撕裂了厚重的云层,瞬间将昏暗的办公室照得一片惨白,紧接着,“咔嚓——!”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在头顶炸响,仿佛要将整座大楼劈开!
就在这惊心动魄的雷声余音中,阴影深处,孙维城那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有一个简短的音节,却像一块沉重的冰,砸落在死寂的空气里:“哦?”
孙维城目光如寒刃,缓缓扫过眼前两位下属凝重的面庞,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早已了然却深藏不露的千钧惊涛。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仿佛铁锤稳稳砸向磐石:“你说的不错,确实反常。”
孙维城那句“确实反常”的肯定,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白刚紧绷的神经上。
然而孙维城紧接着抛出的问题,“你怀疑是哪了一只手在操纵这一切?”
这话如同骤然刺出的冰冷匕首,精准抵住了白刚的咽喉,寒气瞬间浸透四肢百骸。
白刚猛地一个激灵,后背瞬间绷得笔直,仿佛有一股电流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深深陷进裤子的布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