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人已经冲出去十多米远。
江春生紧随其后,心跳如鼓。
他已经看见一个工人躺在泥土堆上,独轮车歪倒着压在他右边的一条腿上,车斗里的沙子都撒了出来,几乎埋住了他半截身子,令他动弹不得。
江春生赶到时,正看见老金在另外一个从基坑里爬上来的工人协助下,小心翼翼地搬开压在工人右腿上的独轮车。
躺在泥土上的工人约莫五十岁上下,黝黑的脸上皱纹里都嵌着沙土,此刻正咬着牙关,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往下滚。
王万箐已经在不远处下意识举起相机,手指已经按下了快门。将江春生、老金、倒地的工人以及其他工人都永远定格在了照相机里。
周永昌的工人把独轮车朝边上推去,江春生已经冲到跌倒的工人身前,和老金两人一左一右的架起泥地上工人的双臂,把他从沙子里往外拽。
王万箐调整焦距,镜头里工人痛苦扭曲的脸与江春生、老金凝重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她又悄悄按下快门。
江春生和老金把从沙子里拽出来的工人,轻轻的放在木头垫板上。工人坐在厚木板上,双手死死掐住右腿的膝盖处,仿佛是想阻止腿上的剧痛向上传递,嘴里还在不住地“哎呀……哎呦……”的叫唤。
\"腿能动吗?\"江春生蹲到另一侧,发现这个工人的右裤腿中部已经磨破了表皮,有点点血从皮下渗出,黑瘦的腿骨并无异样;而脚踝处已经明显肿大起来。
这名工人完全是一副挤眉弄眼的痛苦表情,而且灰头土脸,安全帽也是歪的。
他强忍着剧痛,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不是腿……是脚关节...痛的要命……\"
老金蹲在另一侧,伸手先是轻轻摸了摸脚踝肿胀处,然后又慢慢往下按,工人立刻痛的“哎呀”一声大叫,吓得老金瞬间松手。
“看来脚扭伤得不轻,得赶紧送医院拍片检查。”老金皱着眉头说道。
\"我先把他背到工棚里去吧。\"江春生毫不犹豫地说完就开始做出了背人的姿势。
就在这时,在另一个鱼塘指挥工人填砂垫层和支撑样架的周永昌赶到了跟前。
“哪里轮的到江工你来背啊,我来背老张。”周永昌不由分说就把江春生朝旁边挤。
被周永昌称作老张的受伤工人,伸手配合着周永昌朝边上拨弄了一下江春生的身体,要求道:“还是让周队长背我上去吧。”
江春生也没再坚持,周永昌蹲下身子,在江春生和老金的帮助下,轻松地把受伤的老张背在了背上。江春生则在一旁扶着周永昌到了手臂,防止他们跌倒。
老金说道:“周队长,你先把老张背到工棚,然后让拖砂石料的车把人送去医院。”
周永昌点点头,在江春生和另一个年轻工人一左一右的扶持下,朝工棚走去。
老金看着手拿照相机的王万箐,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大声叫道:“王万箐啊!你过来一下。”
王万箐听到老金的呼喊,快步走了过来,疑惑地问道:“金队长,怎么了?”
“你明天上午去队里一趟,我今天晚上回去和钱队长商议一下,让队里跟我们安排一点钱。我们明天跟周永昌预付点款项给他,他现在上来几十号人,天天都要吃要喝的,现在又有工人受了伤,都要花钱。”
“好的!——金队长,两家送材料的要不要也付点款啊?”王万箐回应着询问道。
“材料款不比人工,不着急,等下个月再跟他们安排吧。”老金道。
……
此时,江春生护持着背着受伤的老张周永昌来到了工棚里。
周永昌将受伤的老张轻轻放在床板上坐下来。老张的脚显然已经不再那么疼痛了,他的表情已经松弛了许多,但他的右脚踝肿的则更大了。
周永昌让那个年轻的工人去外面看着,有砂石厂徐厂长拖砂子的车来了,卸完材料就让车到工棚这里来。
江春生关切地问:“老张师傅,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老张点点头,“好多了,多亏你们帮忙。”
江春生转身正要走出工棚,看看路边有没有来送砂子的车。
“江工!”周永昌突然叫住了江春生,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怎么了,周队长?”江春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周永昌,只见他满脸愁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周永昌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江春生鼓励地说道,他能感觉到周永昌内心的纠结和难为情。
周永昌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了:“唉~,在金队长面前我实在是开不了口。我想请你帮我跟金队长说说,看看近两天,我能不能从工程上预支 500 块钱。”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
江春生有些惊讶地看着周永昌,他不明白为什么周永昌会如此为难。
“——这么多工人在现场,现在老张又受了伤,还不知道有没有骨折。我手上的钱最多也就只能撑两天了。”周永昌继续解释道,他的眉头紧锁,显然非常焦虑。
江春生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哦!周队长,我想问一下,这些工人每天吃饭,都是你出钱吗?”他的目光落在周永昌身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是的!你以前没有外出搞过工程,可能不知道,带工人出来做事,都是需要给他们安排好生活的。不过,最后在跟他们结算工资的时候,会从他们的工资里扣回来。在这个工地,每天中午的一顿饭,都需要我跟他们安排好。人手少我还能扛的住,但现在现场近七十号人,每天的生活费得三五十块钱。说句实在话,我以前还没有带过这么多人,没有什么底子,吃不消啊。”周永昌坦诚的说道。
江春生听完,点了点头说:“周队长,我理解你的难处,我会跟金队长说的。不过你也应该知道,我们公路段的路桥工程,都是国家拨款,一个箩卜一个坑。上面的钱有没有安排下来我确实不知道;金队长那边能不能同意,我也不敢保证。但是,我保证今天一会就帮你去跟金队长说,并且,尽可能的帮你争取。”
周永昌连忙说:“我知道我知道,谢谢谢谢。我就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求你帮忙说说情。要是能预支到500元,我就能周转开了。”
江春生拍了拍周永昌的肩膀,安慰道:“行,我知道了。你先别着急,我相信金队长也一定会考虑你的难处的。”
这时,拖砂石料的一台神牛-25拖拉机车开到了工棚外。
之前的那个年轻工人走进工棚就说道:“砂石厂徐厂长的车来了。”
“老张,我送你赶紧去医院,别耽误了。” 周永昌赶紧起身,在江春生的帮助下重新背起老张,来到了拖拉机的拖车边。
此时,年轻的拖拉机师傅已经打开了拖拉机边的栏板,几人一起把老张轻松的弄进了拖拉机的拖车厢里。
周永昌叫上那个年轻工人一起,一同也上了拖拉机车厢。
江春生看着拖拉机带着三人调头远去,他对周永昌能亲自陪受伤的工人去医院感到欣慰,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便转身去找老金。
东面不远处的公路边,老金和王万箐正朝工棚这边走来。江春生三步并作两步的朝两人迎了上去。
三人站在路边的树荫下。江春生把周永昌的请求跟老金说了一遍,老金摸着下巴,微笑的看着王万箐。
王万箐眼中满是钦佩的与老金相视一笑,转头看着江春生笑道:“我的江春生弟弟啊!金队长可是管理工程项目的老行家呢。工地上的一切都在他的把握之中。金队长早就替周永昌算好了账,预测到周队长一定会请求预借一点工程款,你就放心吧!金队长已经做好了安排,我明天早上就去工程队办工程款项的事,争取早点回来帮你们做饭。”
江春生一脸惊喜,“太好了,以后我得好好向金队长学习管理工程现场的方法和技巧。”
老金笑着拍了拍江春生的肩膀,“小江啊!你别听王万箐的,我没有什么值得你好学的,只是经历比你的多而已。出来干活,大家都不容易,帮助他人就是成就自己,明白吧。”
江春生连连点头,“我明白了。不管做什么,只要大家齐心协力,相互帮助,就没有达不成的目标,在前进的路上,对他人伸出援手,就是让自己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
“嗯!”老金欣慰的微微点头,紧接着,他又对王万箐道:“对了,王万箐啊!你去队里办事不用惦记我们,我和小江两个大男人,怎么都有办法填饱肚子。”
“是的!王姐。明天我们自己解决,你不用一心挂两头。”江春生紧跟着附和。
“——那就明天看情况吧!如果过了十一点半,我还没有来,你们就去自己解决。”王万箐也已经想到明天不确定在工程队需要待多长时间。她可不愿意把这一老一少给饿着啦。
三人不约而同的转身开始继续往工棚走。
此时,工地上,其他工人依旧忙碌着,仿佛刚刚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他们,小推车来来往往、上上下下依然跑的很欢,工人们的干劲依然十足。而公路边,时不时有拖着毛石的东方红大拖拉机和拖着砂子的小拖拉机停靠下来卸料。整段近四百米长路肩下的边坡上,堆积最多的材料,就是大堆小堆的毛石,按照施工计划,明天将开始下毛石基础。
江春生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景,心中也充满了动力。
太阳已渐渐西斜,周永昌的班组负责人之一——老三,带着四个工人来工棚,开始朝基槽里搬运样架。
王万箐看了看天色,对老金和江春生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江春生点点头:“路上小心。”
老金也笑着挥了挥手:“今天多谢你的草帽了!”
王万箐笑了笑,转身走向自行车。骑出没有多远,她又回头望了一眼——阳光下,戴着草帽的老金和江春生正朝公路边坡下的基槽走去,工人们来回穿梭,整个工地热火朝天,却又井然有序。
她轻轻笑了笑,蹬着自行车离开了。
夕阳西下时,两个鱼塘露出三分之一的北侧塘底,已被烈日烤的一片灰白,不少螺蛳和河蚌,与塘底的泥土一样,都炸裂开来,空气中开始散发出一阵阵腥臭味。
靠岸边的开挖出来的基槽里,靠东边的鱼塘基槽已经铺好砂垫层;每二十米一道,用小方木定制的样架,也已经整齐的支撑在了基槽里。
靠西边的鱼塘基槽,近100米长的换填段与大几十米长的砂垫层也已经完成,里面还有数名工人正在立样架。
老金和江春生都在西边的基槽里。
老金站在基槽里检查着换填层的夯实情况,江春生则拿着黄家国今天送给他的一根旧塔尺,在认真的做完成换填后的隐蔽工程拍照。
夕阳的余晖洒在工地上,将他俩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