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江春生脚步轻快地走进办公室。
今天是星期一,新的一周又开始了。
江春生简单的打扫了一下办公室,看看时间,离上班时间还差十分钟。他坐在办公桌前,不禁想起了朱文沁, 近期连续多个星期一早上上班不过一刻钟,朱文沁就会打电话过来。不知道等会儿她的电话打过来,又会和自己说些什么呢?
在他的脑海中刚刚浮现出朱文沁的影子, 财务室张成凤的醇厚的女中音就传进了他的耳朵。
“小江,我和陈萍马上要去襄松桥工地复核临时设施的材料,你陪我们一起去看看?”张成凤脖子上裹着一条暗红色的毛线围巾,说话时嘴里呼出白气。
江春生眼睛一亮。襄松桥项目自上个月十五日开工以来,他还没有去现场看过。
“去,当然去!”他立刻回应着站起身,“是现在就走吗?”
“是啊!我们早点过去,早去早回。”张成凤道。
“好!您稍等,我去跟金队长报备一下。”江春生说着跟在张成凤身后走出了办公室。
副队长办公室里,老金正伏案疾书,听到敲门声头也不抬地说了声“进来”。
江春生简要说明了去向,老金毫无异议,表示年轻人多去工地转转,学习学习挺好的。
大门口,陈萍已经推着自行车在等了,她今天穿着件藏青色呢子大衣,看见江春生过来,笑了笑:“江春生,襄松桥工地你还没有去过吧?”她的声音依然是嗲嗲的,对于她这种说话的语气,最开始大家都觉得别扭、异怪,但现在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是啊,去学习学习。”江春生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
一月的临江县,早晨气温只有一度左右,江春生带上黑皮手套,从车棚推出那辆永久牌二八自行车。
江春生、张成凤陈萍三人骑车穿过县城中心,沿城北路一路向北驶上了城北郊的318国道。寒风扑面,江春生不得不眯起眼睛。道路两旁的行道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路上行人不多,大多裹着厚厚的棉衣,行色匆匆。
“张会计,工地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江春生蹬着车,与张成凤并行,陈萍在他们身后。
“正在挖南边的桥墩基础。”张成凤的围巾被风吹得飘起来,“这次去主要是核对芦席棚和临时设施的用料,刘队长比计划多搭建了一栋临时设施,我们去核查一下材料数量。”
骑了约莫半小时,三人拐上了207国道。远处,龙江港河像一条银色的带子蜿蜒在冬日枯黄的两条河堤间。再往前,一座老桥横跨河面,桥北头已经搭建起枯黄色的芦席工棚。
\"那就是襄松中桥。\"陈萍指着前方说。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声音娇柔却清晰。
江春生点点头,目光被工地景象吸引。老桥上游北侧的河堤上,一长排芦席棚在寒风中伫立,简陋却整齐。更近处,桥头东北角空地上搭建的两排芦席棚规模更大,应该就是办公区和仓库了。
三人在芦席棚边的自行车停放区锁好自行车。
“小江,我和小陈找刘队长和李会计去了。”张成凤说着,从自行车前篓子里提下黑色的提包。
“好!我去现场转转。” 江春生回应。
“行,一会我跟刘队长说一声,我们中午一起在工地食堂吃饭。”张成凤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和陈萍朝办公室方向走去。
江春生朝龙江港河边走去。老桥上车来车往,而桥东南角的河床上,一个巨大的草土围堰格外醒目。围堰内侧已经抽干了水,二三十个戴着橘红色安全帽的工人正在基坑里忙碌着。有人用扁担挑着箩筐,有人两人一组抬着竹筐,将挖出的软土运到围堰外侧。另外还有一个班组十几个人,正在往草袋里装土,为北边的桥墩基础围堰。
“咦?!江工!你今天怎么来了。”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江春生转身,看见永城建筑队的周永昌大步走来,黝黑的脸上挂着亲热的笑容。
“周队长! 怎么样?春节只有20天了,年前能搞到什么进度?”江春生握住周永昌布满老茧的手问道。
“完成两边桥墩的基础底板。”周永昌自信心的说道。
“是吗?”江春生有点不信,“南边这个基础土方还要挖几天?”
“包括今天,还有三天就能挖到标高,浇垫层混凝土绑钢筋了。北边的桥墩正好还有两天完成围堰,抽干水后,正好这边的土方班组接着挖北边的基础。”
“你这是正好套成流水作业了。”江春生道。
“是啊!这是刘队长和景工制定的方案,既科学又经济。流水作业最节省成本,工期也能保证。”
两人站在老桥桥头人行道的栏杆边,看着脚下的基坑。江春生注意到坑底已经挖了约两米深,工人们正在将最后一层软土清除。有一小段位置的坑壁,用竹跳板和杉木桩加了临时支护,防止塌方。
江春生低头发现坑底有一个集水坑里,放着一台潜水泵,长长的红色皮管一直甩到了围堰外,有一个矮小的身体,正蹲在潜水泵的开关箱边,抽基坑里的渗水 。
“那是牟师傅吧?”江春生指着蹲在旁的一个瘦小身影。
“牟师傅这些天,天天盯在水泵上边,我说派个工人给他,他不要,他说水泵容易出安全事故,他要自己操作,盯在旁边才放心! ”周永昌说话间,露出钦佩的语气。
江春生也为牟进忠的这种敬业又负责的精神所打动。他突然倡议一个工程队是不是应该定期出简报或者工程快报之类的内部小刊物,报道工程项目上的施工情况与好人好事。——对!找个时间去请教一下陈晓萱,看看怎么搞。
江春生告别周永昌,朝项目办公室走去。芦席棚虽然简陋,但内部收拾得很整洁,顶上还铺了一层油毡以防漏水。三张旧办公桌顺着一边摆放,芦席隔墙的毛竹上,固定着一整张三夹板,上面挂着施工平面图、进度表,还有晴雨表。景康义正俯身在桌上,对着图纸给两个木工班组负责人讲解什么。
江春生轻手轻脚地走到一旁,不想打扰他们。他听见景康义用铅笔敲着图纸说:“桥墩模板的弧度一定要精确,误差不能超过五毫米。特别是这个转角处,要用整块木板加工,不能拼接,不然一振捣就会变形漏浆。”
木工班组的两人连连点头,其中年长些的指着图纸某处问了几个问题。景康义耐心解答,时不时在纸上画出示意图。江春生悄悄凑近几步,伸长脖子看那些图纸。
“……桥墩混凝土浇筑时的侧压力很大,所以支撑系统一定要牢固。每根立柱都要用双扣件固定……”景康义的声音沉稳有力,透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等两个木工负责人离开后,景康义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江春生。
“小江?你什么时候来的?”景康义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
“刚到不久。”江春生笑着说,“听您讲解模板的加工制作,受益匪浅。”
景康义倒了杯热水递给江春生:“天冷,暖暖手。”他的鬓角白色似乎多了一点,但眼神依然锐利如鹰,“钱队长派你来的?”
“不是,我跟张会计和陈萍一起来的,想顺便看看工程进展。”江春生捧着搪瓷缸,温热传递到冰凉的手指上,“景工,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
“坐下说吧。”景康义坐回椅子上,端起自己的茶杯。
“这座桥是加宽工程,为什么没有采用钻孔灌注桩,而是用了筏板基础?”江春生用探究的眼光看着景康义。
景康义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地质勘察报告递给江春生:“你看看这个。\"
江春生仔细翻阅报告。景康义指着其中一页上的土层段面图说:“河床下1.5米就是砂卵石层,厚度超过六米,再下面就是强风化和基岩,地质情况好,承载力完全满足要求,具备筏板基础的条件。筏板基础的施工工艺相对简单,施工过程中的工序衔接流畅,能够在较短的时间内完成基础的施工——工期短,这一点很重要;而且工料机综合成本较也低。所以用筏板基础比钻孔桩更经济 。”
“做筏板基础不是要围堰排水和挖土吗?这一项是不是要增加一部分成本?”
“是的!但很有限,只要在清挖基础的过程中,不发生多次的围堰破口折腾,把豆腐整成肉价钱,成本肯定会省很多。而且,如果搞钻孔灌注桩,下面的砂卵石层就需要下钢护筒,否则就成不了空。又将额外增加措施费……”
两人正讨论着,胡顺平风风火火地钻了进来。
“景工,那批木料……”他话说到一半,看见江春生,顿时喜出望外,“小江!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你啊!”江春生站起身笑道。
胡顺平一把拉住江春生的胳膊:“是吗!?那正好,一会陪我去个地方。”不等江春生回答,他就朝景康义接着道:景工,木料还需要五个立方吗?”
“是的!你抓紧去找于总落实。明天下午必须要加工出来。”景康义不容置疑的说道。
“好吧!”胡顺平拽着江春生的胳膊出了办公室。
两人走过两排芦席棚,胡顺平指着北边的种子公司道:“走,我们一起去楚天科贸的于总办公室坐坐。”
工地离于永斌“楚天科贸”的门市部和办公室也就两百米不到,抬眼就能看见。
两人步行了几分钟,走进一楼门市部,里面的少女孙琪见来人都是老熟人,善意的笑笑算是打过招呼。
江春生和胡顺平径直上了二楼。
于永斌的办公室门开着,看见上来的是江春生与胡顺平,身体一旋就迎了出来。
“江老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于永斌伸手抓住了江春生的一只手,“胡工。请坐!”他的另一只手也抓住了胡顺平的手臂。
他握着江春生的手使劲摇晃:“听胡工说你父亲高升了?我正打算明天给你打电话。恭喜恭喜呢!”
“坐,坐。”于永斌招呼两人在沙发上坐下,亲自泡茶,“你这个星期天应该有空吧,我们一起去治江铸造厂找李大鹏聚聚。”
江春生心中一动。他本就计划春节前去一趟治江看看李大鹏,再去看看曾经的顶头上司老田,当然还有叶欣彤…… 。
“好啊,我也正想去治江一趟。”江春生爽快地答应。
胡顺平切入正题:“于总,还得麻烦你,再给我们送五方原木,越粗越好,明天就要,还是送到城东老刘的加工厂。”
于永斌拿出笔记本记下要求:“还是模板用?”
“对,工地木工班长老李会过去负责指导开料。我明天也会在那里负责收货。你安排把木料送到就没有你的事了。”胡顺平说,“款项还是你先垫,春节前一起结清。”
“没问题。”于永斌爽快地答应,转向江春生,“老弟,中午一起吃个饭?我知道附近新开了家小馆子,红烧鱼做得不错。”
江春生婉拒道:“谢谢,但我得回工地。”
离开楚天科贸,胡顺平拍拍江春生的肩膀:“于总这人精明,但办事还算靠谱,也豪爽。”他看了看手表,“快十二点了,走,回工地吃饭。”
工地食堂设在另一间芦席棚内,周永昌施工队的人都在桥上游堤上的那个大工棚的吃饭和休息,这边食堂是专为工程队的项目管理人员服务的。因为今天人多,刘队长让厨师分了两桌,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但菜的样数并不少,六菜一汤,摆在两张简易木桌上热气腾腾的,在寒冷的冬日显得格外诱人。
张成凤和陈萍已经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江春生端着饭盒走过去,听见张会计还在跟工地会计李世英核对什么数字。
“芦席用量比预算多了百分之二十,这个要写说明……”张成凤严肃认真地说。
李世英闻言苦笑道:“张会计,你是不知道,工棚外围开始都是一层芦席,周永昌跟刘队长要求再加一层,不然工人晚上冻得没法睡 。”
江春生安静地吃着饭,耳朵却竖着听周围的谈话。景康义和刘队长讨论着工程进度;工程股黄家国和另一个青年技术员交流着施工细节;会计们争论着账目问题……这一切构成了工地特有的交响曲。
饭后,江春生又去基坑转了一圈。工人们已经收工午休,现场静悄悄的。他站在围堰边,望着干涸的基坑和水位已经很低,而且被围堰挤到中间还在缓缓流淌的龙江港河水,想象着几个月后这里将矗立起一座崭新的桥梁时,心头涌起一股建设者的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