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僵硬的笑容挂在脸上,那双总是盛满慈爱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翳,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等待着回答。
阁楼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炖汤的咕嘟声从楼下传来,一声声,敲打在死寂的沉默里,变得异常清晰而诡异。
“我们……我们就是想找找看有没有以前的照片……”小江率先反应过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同时不动声色地将身体挡在叶晚知和那只敞开的木箱前。
“晚晚说想看看妈妈小时候的样子。”
这个借口蹩脚但勉强说得通。
外婆的视线缓缓地从木箱移开,落在小江脸上,那个僵硬的笑容弧度没有丝毫变化。
“照片啊……都在箱子里了。”她的声音依旧平直,像是一条拉紧的线,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有些旧了,不好看了。汤快好了,先下去吃饭吧。”
她没有追问收音机为什么开着,也没有问他们是否听到了什么。
这种反常的忽略,比直接的质问更令人毛骨悚然。
她说完,并没有转身下楼,而是就那样站在原地,保持着那个诡异的笑容,似乎在等他们先动。
小江后背渗出冷汗。
他不敢再多看那台还在微弱沙沙作响的收音机一眼,更不敢去合上那本写满疯狂字迹的相册。
他拉起叶晚知冰凉的手,低声道:“好,外婆,我们这就下去。”
他拉着妹妹,几乎是贴着墙壁,从外婆身边小心翼翼地挪向楼梯口。
经过外婆身边时,叶晚知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类似于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而不是她熟悉的、外婆身上总是带着的皂角清香。
外婆的目光始终跟随着他们。
直到两人磕磕绊绊地走下陡峭的楼梯,回到堂屋,那股如芒在背的视线似乎才消失。
厨房里传来碗碟碰撞的轻响,外婆似乎也开始下楼了。
小江和叶晚知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
他们没有停留,快步走到院子里,直到站在明亮的阳光下,才敢大口喘气。
“哥……她肯定知道了……”叶晚知的声音带着哭腔,紧紧抓着哥哥的胳膊。
“嘘……”小江示意她噤声,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堂屋门口。
外婆还没有出来。
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那个收音机,那个声音……你听到了吗?像是在呼叫!还有照片……外婆她难道早就发现我不‘对劲’了!她在找我!用那种方式!”
外婆在找小时候的那个她。
那个真正的,五岁的她。
「分析正确。」系统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基于现有信息,推测目标‘外婆’长期处于认知失调状态,试图通过非正常手段验证并锚定现实。其行为已出现偏执与强迫倾向。」
系统的证实并没有带来安慰,反而让人更觉可怕。
一个清醒地活在虚假中并试图反抗的人,和一个被完全“调整”或“替换”的人,哪一个更令人绝望?
“吃饭了。”
外婆的声音突然从堂屋门口传来。
她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了,腰间系着围裙,手里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米饭,脸上那僵硬的笑容消失了,恢复了平常的慈祥,仿佛刚才阁楼上那一幕只是他们的幻觉。
但她越是这样正常,就越是让人心底发寒。
“来了,外婆。”小江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拉着叶晚知走过去。
饭菜已经摆上了院子里的旧木桌。
一盘炒青菜,一碗蒸鸡蛋,中间是那个冒着热气和浓郁肉香的砂锅,里面是炖得奶白的排骨汤。
很家常,很温馨的画面。
外婆给他们盛好饭,又拿起汤勺,亲自给他们碗里舀汤,特意挑了两块肉多的排骨放到叶晚知碗里。
“晚晚多喝点,看你瘦的。”她笑着说,眼神温柔。
叶晚知看着碗里乳白的汤汁和酥烂的排骨,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
她想起阁楼上那红得刺眼的涂鸦,那“错误”、“非对应”的字眼。
那冰冷的系统分析……眼前这碗饱含“爱意”的汤,变得无比可怕。
“谢谢外婆。”她小声说,拿着筷子,却迟迟不动。
小江也一样。
他端着碗,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外婆的手——很干净,指甲缝里也没有泥土或油污。
一个刚从菜市场回来、又忙碌了一上午做饭的老人,手未免太过干净了。
“怎么不吃?”外婆自己先喝了一口汤,看向他们,眼神里带着询问,“不合胃口吗?”
“没有,很香。”小江连忙低头,夹了一筷子青菜塞进嘴里,味同嚼蜡。
叶晚知也只好硬着头皮,舀了一小勺汤,吹了吹,送进口中。
汤的味道……很正常。
甚至可以说,非常鲜美,就是她记忆里外婆炖的排骨汤的味道。
可这正常的味道,在此刻却显得极不正常。
她强迫自己咽下去,感觉那口温热的汤像是带着钩子,滑过她的食道。
“好喝吗?”外婆看着她,微笑着问。
那笑容完美无瑕,却让叶晚知汗毛倒竖。
“好……好喝。”她小声回答。
“好喝就多喝点。”外婆满意地点点头,自己也继续吃饭,动作自然流畅。
这顿饭吃得无比煎熬。
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阳光温暖,饭菜飘香,却组合成了一幅最诡异的图景。
「叮。阶段性任务【探索与适应】进度更新:已记录差异点【被修改的记忆载体】(老照片)、【非常规信息接收装置】(收音机)。请宿主继续探索。」
系统的提示音在这个时候响起,更像是一种嘲讽。
适应?如何适应这一切?
终于,这顿漫长的酷刑般的午餐结束了。
小江主动起身收拾碗筷:“外婆,您休息,我来洗碗。”
这一次,外婆没有推辞。她点点头,用手捶了捶腰:“嗯,老了,是有点累了。我回屋躺会儿。”
她说着,站起身,朝堂屋走去。
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正在收拾桌子的叶晚知和小江,像是随口一提:
“对了,晚晚。”
叶晚知动作一僵,抬起头。
外婆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像是关切,又像是某种深藏的试探。
“你小时候玩坏的那个收音机,好像就在阁楼上吧?好久没见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响。”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叶晚知瞬间煞白的脸,缓缓补充道,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惊心:
“有时候啊,老旧的东西反而能收到一些……意想不到的‘频道’。”
“就是杂音太大了,听不清楚。”
“下次……说不定能一起听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