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楚若涵的院内灯火通明。
这位向来以精明干练着称的国公夫人,此刻正对着账本,指尖搭在紫檀算盘上,却迟迟没有拨动下一颗算珠。
门帘微动,顾君泽带着一身凉气走了进来。
楚若涵头也未抬,冷哼一声,将手边的账本往旁边一推,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你的好女儿,可真是蠢到家了。”
“若不是亲眼看着她从我肚子里爬出来,我都怀疑是不是当年抱错了!”
顾君泽走到她身边,给自己倒了杯温茶,脸上不见怒色,反倒有几分无奈的笑意。
“她这性子,你又不是头一天知道。”他啜了口茶,“你越是跟她对着干,她越是来劲。就让她去撞,等撞得头破血流,自然就知道疼了。”
“知道疼?”楚若涵眉毛一挑,“我看她胳膊肘早就拐到别人家去了!”
“一个林嘉佑,把她哄得团团转,现在还要为了他去参加什么劳什子诗会,三皇子是什么心思,她当真一点都看不出来?”
楚若涵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懒得再为女儿的蠢事费心。
她拨乱了算盘上的珠子,话锋一转。
“皇子们都大了,这心,也就野了。只可惜,当今圣上还正值壮年。”
她顿了顿,又说起另一桩心事,“说起来,律哥儿岁数也不小了,过几日李尚书的夫人办赏菊宴,到时候,也该给他好好相看相看了。”
顾君泽端着茶杯的动作微微一滞,目光有些出神。
“在想什么?我与你说话呢。”楚若涵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顾君泽回过神,将茶杯放下,声音听不出情绪:“没什么。”
楚若涵却没那么好糊弄,她盯着丈夫的眼睛,缓缓道:“律哥儿回来也有些时日了,却一直没有去拜访过他祖父。”
“今日三叔托人带话,话里话外,都对律儿颇有微词了。”
“律儿有公务在身。”顾君泽只淡淡地回答,“皇上对他另有安排。”
至于是什么安排,他却半个字都未对楚若涵透露。
楚若涵没有再追问。
她太了解顾君泽了,也知道顾律此次从锦官城突然被调回,绝不是表面上升迁那么简单。
朝堂上的事,她不便多问。
另一边,顾清辰对父母的忧心一无所知。
穿上了新裁的芙蓉色长裙,脚踝的伤已经好了大半,走路不再一瘸一拐。
诗会设在京郊的揽月湖畔,画舫凌波,丝竹悦耳,受邀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和名门闺秀。
顾清辰与林嘉佑一同乘车抵达时,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不是顾家大小姐吗?她身边那个书生是谁?”
“你不知道?就是西山围猎时,为她挡了熊的那个林嘉佑啊!”
“原来是他,看着文文弱弱的,倒有几分胆色。”
“何止是胆色,我看是野心吧。攀上了镇国公府这棵大树,这不就登堂入室,连三皇子的诗会都能来了。”
林嘉佑对周围的目光恍若未闻。
顾清辰却挺直了背脊,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护在了林嘉佑身前,用眼神回敬着那些不善的打量。
“别理他们。”她低声说。
林嘉佑对她一笑。
两人正要寻个位置坐下,一个温和的声音便从不远处传来。
“清辰妹妹,林公子,这边请。”
说话的是三皇子赵宸宇,他一身月白锦袍,手持折扇,笑得如春风拂面。与太子赵宸安的冷峻威严不同,他身上总带着一股平易近人的亲和力。
“三殿下。”顾清辰与林嘉佑连忙上前行礼。
赵宸宇虚扶一把,目光落在林嘉佑身上,赞许道:“西山一事,本王早有耳闻。林公子文弱之躯,却有万夫不当之勇,实在令人敬佩。”
“殿下谬赞,在下不敢当。”林嘉佑谦逊地躬身。
“诶,不必过谦。”赵宸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姿态亲近,“有才之人,不该被埋没。今日诗会,本王很期待林公子的佳作。”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举了林嘉佑,又给了顾清辰面子。
顾清辰心中大悦,觉得这三皇子比他那个不近人情的太子,要顺眼多了。
寒暄过后,诗会正式开始。
几首意境高远、辞藻华丽的诗作下来,满堂喝彩,风头无两。
“此子只应天上有!”
“林公子之才,我等望尘莫及啊!”
顾清辰坐在女眷席中,听着周围传来的声声赞叹,与有荣焉。
她骄傲地挺直了背脊,看着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林嘉佑,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看,她没有看错人。
林嘉佑在众人的赞誉中,脸上保持着谦和的微笑,目光却越过人群,准确地找到了顾清辰,对她露出了一个只有两人才懂的眼神。
然而,就在这片喝彩声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冷淡声音,却清晰地响了起来。
“三皇弟的诗会,还是这么热闹。”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一艘更为华丽的楼船正缓缓靠岸。
船头之上,太子赵宸安负手而立,一身玄色蟒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目光沉静如水,正淡淡地扫过岸上众人。
他身后,还跟着钱震云。
太子驾临,鸦雀无声。
那艘更为华丽的楼船缓缓靠岸,船工迅速搭上一块宽厚的木板,将两艘画舫连接起来。
赵宸安的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顾清辰身上。
“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顾清辰身上。
西山猎场上太子与她同乘一骑的事,早已不是秘密。
顾清辰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恼怒。她站在原地,双脚像是生了根,一动不动。
这两个皇子争斗,凭什么要把她扯进去?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像个物件一样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心里暗骂,面上却只是倔强地抿着唇。
三皇子赵宸宇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手中的折扇轻轻一合,脸上的笑意不减,话里却藏了针。
“看来清辰妹妹,并不想过去呢。皇兄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一句话,将顾清辰的迟疑,变成了对太子的公然违抗。
谁都清楚,镇国公的嫡女,代表的是什么。
她走向哪一边,都意味着那座名为“镇国公府”的靠山,将向哪一方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