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一个消息便在镇国公府传开了。
林嘉佑得了官职,虽然只是在京兆府尹身边做个掌笔文书,算不上什么显赫的位子,可到底是在天子脚下入了仕,有了正经的官身。
顾清辰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院子里练箭。
她“嗖”的一声射出最后一支箭,正中靶心,然后满意地丢下弓,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林嘉佑是有本事的!
前几日兄长那般瞧不上他,府里下人也都是看人下菜碟,如今怎么样?他不靠任何人,自己也能出人头地!
林嘉佑曾在锦官城顾律手下做过文书,对这些文案上的事本就得心应手,这个职位再合适不过。
顾清辰心里痛快极了,只觉得前些天受的那些窝囊气,全都一扫而空。
她觉得自己的眼光,就是天底下最好的!
她正美滋滋地盘算着,该怎么替林嘉佑庆祝一番,钱震云却走了进来。
他手里还拿着几本账册。
“这么开心?”钱震云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是!”顾清辰扬着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我就说林嘉佑是人中龙凤,早晚会一飞冲天,你们偏不信。”
钱震云没接她的话,只是将手里的账册放到石桌上,随口问道:“京兆府尹为人严苛,门槛极高。林嘉佑能得此职位,想来是费了不少心思。”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账册的某一页上,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听闻,要在京兆府谋个这样的缺,上上下下打点,没有八百也得一千两。顾律为官清廉,竟有如此家底,倒是让人意外。”
顾清辰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她转过头,看着钱震云。
他依旧低头看着账册,神情专注,仿佛刚才那句话,真的只是无心之言。
可顾清辰却听出了里面的意思。
他在怀疑,怀疑林嘉佑这个官职,是顾律哥哥花钱买来的。
一股火气,比刚才的得意蹿得更高。
“滚滚,如果是别人,你这么说,或许我就信了。”
钱震云翻动账页的手指停住,抬眼看她。
“可那个人是顾律哥哥,他不可能。”顾清辰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我爹常说,顾律是他一手教出来的,皇帝伯伯也正是信他这份品性,才把整个锦官城交给他整整十年。”
她的眼神锐利起来,直直地盯着钱震云。
“十年,人心或许会变,可顾律绝不会。就算他真的变了,我爹常年与他通信,会丝毫没有察觉吗?”
顾清辰往前走了一步,话语里带上了从未有过的失望和尖锐。
“钱震云,你不要被嫉妒蒙蔽了双眼。“
最后一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钱震云心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嫉妒?
她竟然觉得,自己是因为嫉妒,才去这般揣测林嘉佑?
顾清辰说完,再不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钱震云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
他看着空荡荡的院子,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顾清辰那句“顾律绝不会”。
是啊……
他小时候,不是最仰慕顾律哥哥的吗?
那个时候,顾律还是跟在顾君泽身边的一个少年,每次来府里,都会笑着摸摸他的头,给他带京城最新奇的玩意儿。
他温和、正直,是所有孩子里最稳重可靠的榜样。
什么时候起,自己竟开始怀疑他了?
难道……真的像清辰说的那样,是因为自己太过嫉妒林嘉佑,嫉妒他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她的维护和偏爱,所以才失去了理智,看谁都觉得心怀鬼胎?
钱震云垂下眼,看着手里的账册,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自那日与顾清辰不欢而散后,钱震云便将自己埋入了户部的卷宗之中。
他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对林嘉佑的针对,是否真的夹杂了太多私心。
或许,顾清辰说得对,顾律哥哥的为人,不该被他如此揣度。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理清自己的心绪,一场针对他的风暴,已在京城悄然酝酿。
最初,只是在某些茶楼酒肆间,流传起一些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太子那个伴读,叫钱震云的,看着老实,手可黑着呢!”
“是啊,为了租皇家林苑那块肥肉,有个南方的富商,给他送了一方前朝的古砚,还另附了一整箱金条!”
谣言如同长了脚,不过两三日,便从市井传到了官场。
早朝之上,一名御史突然出列,手持笏板,声色俱厉。
“启奏陛下!臣有本奏!钱震云借拟定‘开源节流’章程之便,私相授受,与无良商贾勾结,收受巨额贿赂,意图将皇家林苑变为其私产!此举与国贼何异!”
“臣恳请陛下,彻查户部与钱震云,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片附议之声。
三皇子一派的官员纷纷站出,言辞凿凿,仿佛早已掌握了铁证。
龙椅上的赵允慈,脸色铁青。
前几日,他还为钱震云的“开源节流”之策大加赞赏,转眼间,这桩美事就成了一桩通天丑闻。
这打的不仅是钱震云的脸,更是他这个天子和太子赵宸安的脸!
东宫,书房。
太子赵宸安来回踱步,一向沉稳的脸上,此刻满是挥之不去的焦躁。
“震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皇在御书房龙颜大怒,将我痛斥了一番,御史台的人已经封了你在户部的文案房,说要详查!”
钱震云站在书案前,神色却是一片沉静,与太子的焦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日顾清辰的话,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可当这场明晃晃的栽赃陷害砸到头上时,他反而彻底清醒了。
他躬身行礼,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殿下稍安勿躁。”
“臣可以性命担保,绝未收受过任何来路不明的钱财与物件。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冲着我们来的局。”
赵宸安猛地停住脚步,盯着他:“是三弟?”
钱震云抬起眼,目光里是洞悉一切的冷然。
“除了他,还能有谁。他这是要用臣自己提出来的国策,将臣推进万劫不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