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佑目光却若有似无地瞟向了赵瑞,“这单子上大部分的药材,市面上根本见不着,唯一的门路,都握在江南齐家的手里。”
齐家!
正是七皇子赵瑞的母族。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赵彰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立刻从林嘉佑身上,移到了赵瑞的脸上。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怀疑。
这件事,怎么会牵扯到老七的母家?难道这从头到尾,就是老七设的一个局?
想用军功做诱饵,拉自己下水,然后让他背黑锅,自己独吞好处?
赵瑞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当然知道林嘉佑在挑拨离间,可这阳谋恶心就恶心在,他没法辩解。
齐家的确在做药材生意,而且是独门生意。若真有这张单子,齐家必然会掺和进来。
他看着林嘉佑,语气森冷:“林嘉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这里搬弄是非,挑拨我们兄弟间的关系!”
林嘉佑再次跪下,一副惶恐至极的模样:“下官不敢!下官只是实话实说!正因为此事牵扯到齐家,下官才不敢只献给其中一位殿下啊!”
“若是献给五殿下,七殿下会以为五殿下要借机打压齐家。若是献给七殿下,五殿下又怎会相信,这天大的军功会平白落到您的头上?”
“所以下官思来想去,唯有将此事和盘托出,由二位殿下共同定夺,方是万全之策!”
“届时,五殿下得了军功,七殿下得了财路,各取所需,岂不两全其美?至于顾清辰和太子,就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同时打开了两个皇子心底最深的欲望。
军功,财路。
赵彰沉默了,他盯着沙盘,脑中已经开始推演此事若成,能在朝堂和军中为他带来多大的声望。
赵瑞的眼中则闪烁着算计的光芒,盘算着其中的利润与风险。
林嘉佑的挑拨,他们心知肚明。
但这份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他们宁愿冒着被算计的风险,也想伸手试一试。
良久,赵彰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钟:“东西留下,你,滚出去。此事若有半句虚言,我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是,是!”林嘉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书房。
房门关上的瞬间,书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赵瑞站起身,缓步走到赵彰身边,他看着那张写满了珍稀药材的单子,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五哥,看来我们这位林公子,是铁了心要给我们送一份大礼啊。”
赵彰没有看他,目光依旧锁定在沙盘之上,声音冷硬:“他是不是真心,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单子,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呢?”赵瑞追问道,语气幽幽,“这批药材,经了我们齐家的手,再送到你的人手里,最后报上去的军功,是你赵彰一个人的。五哥,这笔买卖,你觉得划算吗?”
赵彰终于转过头,直视着自己这位一向精于算计的弟弟,眼中毫无温度。
“划不划算,要看了货再说。若是货不对板,别说是军功,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届时,只怕你齐家,也担不起这个罪责。”
话音未落,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不见底的贪婪,以及一丝同样深不见底的猜忌。
夜色如墨,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停在京城一处僻静的窄巷中。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林嘉佑躬身钻了进来。
车厢内只燃着一盏小小的风灯,昏黄的光线摇曳,将顾清辰的侧脸映照得明明暗暗。
他坐定在对面,车厢内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弥漫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事情办妥了。”林嘉佑先开了口,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五皇子和七皇子,已经收下了那份单子。”
顾清辰端坐不动,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仿佛他汇报的不过是今日天气如何。
林嘉佑见她这般冷淡,心中那股被当做棋子使唤的屈辱感愈发浓重。
他压下心头的不快,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以为真切的担忧。
“清辰,你这究竟是何意?这可不是小打小闹,你设下这么大的一个局,是要同时得罪两位皇子。若是稍有不慎,别说是你,就是镇国公府,恐怕也……”
“我做什么,需要向你解释吗?”顾清辰终于抬起了眼,那双眸子在昏暗中清亮得吓人,带着一股洞悉一切的冷意。
林嘉佑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头一窒,后面的话尽数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
他不能接受,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会因为他一句话就脸红心跳的姑娘,如今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声音也变得沙哑而深情:“清辰,我不是要质问你。我只是……只是担心你。”
他试图去拉顾清辰放在小几上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什么时候害过你?你忘了,小时候在白鹿书院,一起犯错,一起被罚抄书……”
“我林嘉佑就算再不堪,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踏入险境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痛心,仿佛顾清辰的所作所为,是对他们过往情谊最残忍的践踏。
“险境?”顾清辰忽然笑了,那笑声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寸寸刮过林嘉佑的脸。
她终于正眼看他,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轻蔑。
“林嘉佑,你说的险境,是我设下的,还是你带来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重锤般砸在林嘉佑心上。
她的话音刚落,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
顾清辰收回目光,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无波:“到了,下车吧。”
林嘉佑看着那张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脸,眼中翻涌着屈辱、怨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悔意。
他狼狈地掀开车帘,滚了下去。
车帘落下,隔绝了巷子里阴冷的风。顾清辰静静地坐着,听着马车重新启动的辚辚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过去的情谊,就像那匹被赵珩抢走的木马,曾经珍视,但失去了,也就失去了。
如今,空出来的位置,该放上更有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