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所有的念头,都被林嘉佑斩得一干二净。
五皇子的人在监视他。
赵彰那个看似正直多疑的蠢货,终究还是舍不得这份泼天的军功。
他嘴上说着不同意,暗地里却派人盯着,是想坐收渔翁之利,还是想在关键时刻,将他连同证据一起,彻底抹杀?
林嘉佑的心,冷得像被冬月的寒风反复抽打。
他手里这张薄薄的纸片,在寻常衙门口,或许是催命符。
可若是送对了地方,送到那个最想让五皇子和七皇子死的人手里,那就是他安身立命的投名状。
林嘉佑面上不动声色,依旧不急不缓的走着,只是在下一个路口,拐进了一家拥挤的杂货铺。
他挤在采买年货的人群中,从后门悄然溜出,七拐八绕,将自己彻底甩进了京城繁复的街巷脉络里。
一炷香后,林嘉佑站在了东宫巍峨的宫门前。
这里的守卫,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气,身上明晃晃的甲胄和锐利的眼神,足以让任何心怀鬼胎之人望而却步。
“站住!什么人!”一名侍卫长上前,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林嘉佑整了整衣冠,躬身行礼,姿态谦卑到了极点,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急切。
“在下林嘉佑,有涉及五殿下、七殿下与北疆军务的十万火急之事,求见太子殿下!此事若有耽搁,恐酿成通敌叛国之大祸!”
“通敌叛国”四个字,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
侍卫长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上下打量着林嘉佑,眼神里的怀疑和审视几乎要将他刺穿。
“你在这里等着。”侍卫长不敢怠慢,也不敢轻信,沉声吩咐了一句,转身快步入内通报。
等待的时间,每一息都像是煎熬。
林嘉佑垂手而立,看似平静,袖中的手指却早已攥得发白。他赌的,是太子赵宸安的野心。
不知过了多久,那侍卫长终于返回,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
“殿下宣你进去。”
林嘉佑深深吸了一口气,跟在侍卫长身后,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东宫之内,远比他想象的要简朴,少了几分皇家的奢华,却处处透着一股沉稳大气的格局。
他被领到一间书房外,再次等候。
“进来吧。”
书房内传来太子温和的声音。
林嘉佑推门而入,只见太子赵宸安正坐于书案之后,一身寻常的藏青色常服,手中正拿着一卷书,见到他,便将书卷缓缓放下。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既无惊喜,也无厌恶,就好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林嘉佑,”赵宸安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天潢贵胄的威仪,“你说有通敌叛国的大事,孤的时间宝贵,说吧。”
“是。”林嘉佑不敢抬头,再次跪下,从怀中掏出那张被他体温捂热的纸条,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殿下,此乃七殿下心腹交由草民,命草民送去齐家药行的方子。七殿下欲以次充好,用‘霜花草’等廉价药材,顶替供给北疆的救命良药‘雪域冰蚕花’,以谋取暴利。此举罔顾边疆将士性命,与通敌叛国无异!”
一名内侍上前,将那张纸条呈给太子。
赵宸安接过,目光落在纸上,当他看到被朱笔圈出的“霜花草”三个字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寒光。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爆裂声。
“此事,五弟可知晓?”赵宸安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五殿下知晓此事,却……却并不同意以次充好。”
林嘉佑伏在地上,谨慎地措辞,“五殿下为人,一向看重军功清白,不屑于此等手段。只是七殿下一意孤行,五殿下虽有劝阻,却也……”
他话未说完,却将赵彰一个“知情不报,纵容包庇”的罪名,轻轻地扣了上去。
赵宸安将那张纸条放在桌上,修长的手指在上面轻轻一点。
“林嘉佑,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太子的声音依旧温和,可那份温和之下,却藏着令人心悸的审视。
“回殿下,因为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套!”
林嘉佑抬起头,那张清秀的脸上满是惨然与自嘲,“这是一个由镇国公府的顾大小姐,亲手设下的局。从那份伪造的北疆军报开始,就是她引诱五殿下和七殿下上钩的饵!”
“她算准了五殿下重军功,七殿下贪财路,更算准了他们吃了亏,必然会急于翻身。所以,她让我将这份‘富贵’送到他们面前,就是等着他们利欲熏心,自己跳进这个陷阱里!”
“砰!”
一声巨响,赵宸安猛地一掌拍在书案上,那温和的面具终于被撕裂,露出其下压抑的怒火。
“胡闹!”
他霍然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了两步,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愠怒。
“钱震云是疯了不成!竟然陪着她一起胡闹!设计陷害皇子,这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这声怒斥,与其说是责骂,不如说是一种震慑。
林嘉佑伏在地上,将早已准备好的话说了出去。
“殿下,两位皇子若是没有那个心思,这便算不得陷阱,顶多是一场无人理会的污蔑。”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鼓点上。
“是他们自己的贪婪,将顾清辰的‘陷阱’,变成了事实。下官……下官不过是拗不过她,为虎作伥罢了。”
赵宸安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重新看向书案上那张轻飘飘的纸条,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林嘉佑说得对。
这不是陷阱,这是一面镜子。
顾清辰用最直接,也最大胆的方式,照出了他那两个弟弟内心最深处的欲望和丑陋。
林嘉佑见状,知道自己赌对了。他抓住这个机会,再次叩首,语气中充满了最卑微的恳切。
“殿下,下官从前识人不明,行差踏错,罪该万死。如今幡然醒悟,愿为殿下当牛做马,只求殿下能给下官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良久,赵宸安才缓缓走回到书案后坐下,他没有立刻让林嘉佑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肉,看清他骨子里的所有算计和野心。
就在林嘉佑快要被这沉重的寂静压垮时,太子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怒意尽褪,只剩下一种高深莫测的平静。
“起来吧。”
他看着林嘉佑,唇边勾起一抹极淡,却又意味深长的弧度。
“你我,本就是幼时的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