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社建立之初，玉如萧借着君执前去万青山庄的时间，只身来了天山。
萧铎盘膝坐在剑阁前古树旁，过午的日光斜斜洒落，将山峰圈在天山剑阁的巨大阴影中。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赤裸在外的胸膛，心口处一缕黑芒忽隐忽现，猝不及防又是一滴冰凉的水珠砸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萧铎深吸口气，似是忍无可忍的一扭头：“你干什么？”
身后玉如萧悠哉悠哉的晃了晃，掌心翠金裹挟着碧蓝光晕凝成水珠，又顺着指尖滴落而下，落在了面前人的肩膀。
“哎呀。”
玉如萧心疼的看着这颗滑落的水珠，“浪费了。”
萧铎一边的眉毛挑了挑，“这就是三光神水？你认真的？”
“当然。”
玉如萧瞪了一眼，“非灵根高者无可修成，哪怕是我如今功力，也不过一月凝聚十滴。”
他说着，指了指萧铎裸露皮肤上那道水痕，“还被你浪费一滴。”
萧铎闭上眼没再说话。
只能任由寒凉的水珠一滴滴落在他的头顶上。
胸口滞涩的暗色竟然真的有所化解，化作黑气丝丝缕缕的消失。
他面色讶异，刚刚起身，就见身后这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默默摇头，啧了一声。
“经由我手施展而出的，似乎发挥不了真正效用。”
玉如萧收回手来，指尖金光收束消逝，“不过好在与我这本源力量相近，因而有些治愈功效。”
萧铎虚虚握拳，灵力游走间，滞涩感消散大半，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之感。
“已经很好了。”
他垂下手去，穿上的衣袍遮住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至少活着。”
闻言，玉如萧不动声色的皱眉。
却不等开口，就见这人率先站起，看过来的目光中带着些复杂，最终只道：“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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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腹地，一汪幽潭于阴影遮蔽之下，看不清潭水颜色，却是无波无澜，平静的像是琼天绝境之中的灵溪水镜。
萧铎抬手一指，灵力注入其中，都未曾激起波澜。
玉如萧看着他，就见身侧人兀自几步走上前去，抬手一挥，潭水之中竟浮现出了一面圆镜。
“这物件你兴许都忘了。”
萧铎面色平静，看着镜面中映照着的自己，“你我唯一一次一同下山，曾经从山下懿城寻了两个古镜。”
玉如萧一愣。
他心里几乎刹那间便有了答案。
那面被存放于密室之中的，足以让人看见恐惧之物的铜镜。
而此物反面原本附着了另一面镜子，也正是如今面前的银镜。
“这东西……”
玉如萧正欲开口，就见萧铎面色凝重，抬手一指，示意他去看。
指尖碰到镜面的一瞬，其上竟诡异的显现着斑驳的画面。
他看见天山剑阁旁仍旧生长着那棵粗壮的古树，浊气弥漫的魔剑穿过白衣刺透胸腔，惊鸿剑脱手飞出，萧铎的身形被死死钉在其上。
战火蔓延而上，摧枯拉朽般毁灭着一切，紧接着视线一转，那道掷出魔剑的身影立于不远处，黑气笼罩全身，魔纹爬上眼角。
赫然是黎渊的模样。
莫非……这就是书中浅略提及的，萧铎的下场？
玉如萧下意识握紧了掌心，却蓦地察觉一个力道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我从其中不止一次看见过黎渊入魔，天山覆灭，乃至我的死亡。”
萧铎声音如常，侧过身来，视线聚焦于他的脸上。
玉如萧看着他，眉心紧拧，“你何时发现的？收徒之后？”
语毕却见这人摇了摇头，“之前。”
“天山的选拔相较千山盟严苛的多，当年被推至高位，唯有选拔首名能成为我的弟子。”
萧铎叹息一声，“倘若镜中所示是假，那么以他的天赋加之宗门首徒的资源，必定能成大器。反之，天山覆灭若真与他有关，我亦能有办法阻止这一切。”
“你是说惊鸿？”玉如萧皱眉反问。
就见他摇了摇头，“我身在这个位置，本身就是要为宗门付出一切的。”
银镜没入水中，泛起一层层涟漪。
“这样想来，你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断然不是真的。”
长久的沉默后，玉如萧率先开口。
刚一抬眼，却正撞上了萧铎带着些许凝重的视线。
“呼啸山谷，南川森林；他有太多太多险些入魔的时候。”
这道目光一眨不眨的落在自己脸上，“我绝没有疑心你。”
萧铎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一别多年再见，你总给我一种洞悉一切的感觉。”
玉如萧眸光一顿，又很快恢复自然，“多谢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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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洺居。
夕阳透过窗户洒进屋内，映着一地红霞。
玉如萧毫不见外，径直坐在了藤编的长椅上翘着腿，随手拿过了桌案上摆着的一本书。
封面带着折痕，分明是不久前刚刚翻阅的模样。
只是刚翻开举到脸前面，就被一个力道猛地夺走。
萧铎今日未戴护臂，宽大的袖子抡起一道劲风，吹得他额前碎发都动了动。
玉如萧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又看着萧铎飞速合上书页，啪一声拍在桌上，疑惑的歪了歪头。
电光火石间，他也就只看清了“采阴补阳”四个字。
再抬头就看见这人背过身去，重重咳了一声。
“那什么……”
玉如萧犹豫着开口，“你不追求剑道极致了？”
萧铎脸上的神情明显一愣。
只是他也没来得及说话，肩膀就被人重重一拍。
“难得你想明白了。”
玉如萧面上满是欣慰，“我早就说阴阳调和可解你这功法损身的能量，如何？”
话音刚落，就看见了面前人抽搐的嘴角。
看向自己的神情仿佛更加怪异，盯得他犹豫片刻，“你干什……”
一句话刚开了个头，猝不及防的被一枚灵果塞住了嘴。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
萧铎话语中不难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瞪着他看了半晌，眼中怪异未消，平添疑惑。
却见玉如萧也像是猛地想到什么一般，眼神一变再变：“你们……该不会也……”
“也？”
萧铎仿佛捕捉到了关键词，按在桌上的手又是一拍，“我就说他怎会无缘无故懂得这些！”
门外，前来通传的弟子正欲敲门，被其中传来的争吵声定在了原地。
“这跟我们家孩子有什么关系？”
玉如萧猛地站起身，毫不畏惧的瞪了回去：“我还想问他究竟跟黎渊学了些什么！”
门口，各自抱着一摞卷宗想要敲门的弟子当即顿在了原地。
居左一位侧过身子，听着里面的争吵声：“……谁在里面？”
“听闻是玉衡仙尊来访……”另一人缩了缩脖子，话音未落就听见里面咣当一声响。
随即是萧铎暴怒的声音：“有本事打一架！”
“打就打！”另一道声音不甘示弱，“看在你旧伤未愈，让你一只手。”
灵力波动已然将房门撞击出一阵响动，凛冽气息透过门缝袭来，过于强大的压迫感让两人下意识的后退，却猝不及防撞上了谁。
捧着卷宗的弟子扭头，顿时一惊：“大师兄？”
黎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侧目看了看身后的君执，二人面上是如出一辙的惊诧神情。
却见两位天山弟子仿若见到救星，慌不择路的逃离了原地，还不忘一前一后将手中卷宗塞进了两人手里。
君执抿唇不言，却几乎是同一时间抬起手来，整齐划一的敲了敲门。
“师尊。”
房门内声响暂停了一刹，屋门被猛地推开，化神期的庞大威压倾泻而出，就见两位德高望重鼎鼎大名的仙尊扭打一处，见二人站在门口，动作齐齐一顿。
“回来了？”玉如萧松开了萧铎的领子。
“这么快？”萧铎仿若无事发生般将手背在身后。
两个人有些心虚的对视一眼，又飞快挪开视线。
君执默默向前走了一步，脚下猝不及防踢到了滚在地上的笔筒。
“回师尊，风云社刚刚成立，今日只是一个简短的会议。”
他蹲身捡起来放回桌上，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氛围突然变得尴尬，只得住了口。
尔后就见萧铎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当着你徒弟的面，我不与你计较。”
玉如萧一撩袖子，“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吧？”
“干什么？真当我不跟你动手？”
萧铎抬手握住了惊鸿剑的剑柄，又被黎渊眼疾手快的按住了手腕。
“师尊，冷静。”
另一边，君执同样抓着玉如萧的手臂，勉力拦下了他的动作。
“师尊，算了。”
诡异的僵持持续了好一阵。
惊鸿剑咔哒一声合上剑鞘，萧铎抖了抖衣袖，“今日便罢。”
玉如萧掌心一松，沧渊扇随之消失，“改日再战。”
君执扯了扯嘴角，默默抬头，就见黎渊按了按自己的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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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之际，玉如萧还是叮嘱了一番有关三光神水的吸收与疗愈。
黎渊将二人送至山门前，又单独回了青洺居，合上了房门。
萧铎正欲将那本书塞回架上，这会儿动作一停，更像是捧了个烫手山芋。
屋门随着一声轻响紧紧关闭，黎渊抬手一挥，一道灵力拉上窗帘，室内光线重新归咎于昏暗。
“我先前所言，师尊考虑的如何？”
他默默上前，抬手接过了书本，面上尽是郑重之色。
并不明朗的光线下，依稀看得见面前人紧抿的唇角。
以及——动作生疏的拍了拍自己的后背，微不可闻的叹息过后，微微顿首。
室内余光被夜色吞噬，唯有空气愈发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