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韵,你觉得我是不是不适合打街机啊......”
段小韵大概永远不会忘记少女那双空洞的双眼。
也永远不会忘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
......
————
“街机不是这样的东西,它的价值从来都不是在输赢的一瞬间,而是在一次次的对战中自我精进,从失败中学到的只会让你更强,最终达到原来抵达不了的地方,这才是它的价值!”
“所以不要随便说什么不适合你的话,只要再努力一点,绝对可以的,绝对可以......”
“不要轻易放弃啊,好吗,在坚持一点......一点就好......”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向冷静的段小韵此刻会这般激动,但从当前的状况来看,陈翼的话语像是刺痛了段小韵心中悲伤的某处,导致她像在激烈地辩驳着什么。
说出的话语不像是给陈翼听的,反而更像是说给另一个不在场的人听的......
只是,大概没有什么人能理解她的想法吧......
“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做不到啊。”
陈翼完全没有被段小韵的话语说动的样子,只是摇了摇头,坚定自己退社的意愿。
“但......”
“让他走吧。”
段小韵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却被一个冷峻的声音打断了。
众人回过头,只看见一直沉默着的唐允站起了身子,看着段小韵的脸,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就和他一贯的态度一样。
“唐允......”
“可以了。”唐允决绝地摇了摇头,像是只有他清楚为什么段小韵会有这样反常的举动。
当然,他也是街机社的副社长,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好吧,那感谢你这几天对我们街机社的贡献,如果你还想回来的话我们随时欢迎你。“
最后还是社长黎星一锤定音了,他长叹一口气,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朝陈翼说着客套话。
“砰!”
大门被用力地砸上,书架上的一本杂志因为振动而掉在了地上,走廊里回荡着段小韵奔跑的声音。
她几乎是用尽全力逃离了这片地方,这用尽她全部精力建设起来的地方,寄托了自己所有感情的地方......
街机社里的众人已经被段小韵的反常彻底震惊了,包括陈翼,他吞了口唾沫,转头看向了街机社的众人。
“我是不是,惹她不高兴了?”陈翼大概也没想到段小韵会有这么大反应,瞬间失去了刚才的硬气。
“我去找她,你们等会自己练习!”
黎星放下手中的盒饭,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街机社,一根筷子孤寂地摔在了地上,粘上了灰尘。
“她,怎么了?”安政一脸茫然地回头看向伊芙和唐允,这两位算是和段小韵关系最好的了。
“我不知道啊,她一直情绪很稳定的......”伊芙大概也是被吓到了,只是默默地摇头。
“可能......”
二人望向了唐允,不知道他能说出什么话来。
而唐允,只是默默低下了头,眼神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
“诶,这个点杀到我街机厅来吗,黎星你也真是勤奋啊。”
坐在前台的段老大看了看墙上显示已经十点的时钟,又看了看站在门口气喘吁吁的黎星,没忍住揶揄了几句。
“段小韵,在......你这里吗?”
黎星大概是已经找了很久很久,他捂着自己的侧腰,连说出一句完整话语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在里面打街机呢,她怎么不高兴了?回来一句话都不说。”段老大大概也是不知情的,便也向黎星问道,“该不会是你这个社长欺负人了吧?”
就你女儿这种古灵精怪的家伙,只有她欺负我的份我哪里敢欺负她啊.......黎星这话也只敢憋在肚子里没说出来。
“我去问问她......”黎星不由分说便向着街机区走了过去。
“等会等会,跑饿了吧,拿着。”
段老大不知从哪掏出两根香蕉,稳稳当当丢到了黎星的手中,仿佛在动物园里投喂猴子的游客。
“我是不是应该给你踩个独轮车?”黎星没忍住说了句烂话。
“她最喜欢吃香蕉了,给她带一根。”
还是亲爹了解女儿,黎星在心中默默想到。
————
“真空波动拳!!!”
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机厅一角响起,这个点也快到关门时间了,自然也就没什么人跟段小韵抢街机了。
她坐在最靠右的那台街机前,也就是那台总是挂着维修中的街机,一般是没人来玩的,只有特殊时期段小韵才会摘下牌子开启这台街机。
段小韵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全神贯注的样子像极了进入了心流,她双手在摇杆和按钮上快速操作着,发出有节奏的撞击声。
而只是听着这声音,黎星就能听出段小韵的水平比以前要进步了很多,连招的指令相当干净,摇杆的撞击和按键的节奏恰到好处,可以说每一招都精准到了不会有失误的程度。
“进步这么大吗?我都要怀疑你有没有在外面上补习班了。”
经典烂话起手,黎星悄无声息地坐到了旁边的机子前,幽幽地给段小韵递来了一根香蕉,还剥好了皮,不得不说这家伙挺细心的。
“怎么,怀疑自己教不好我吗?”
段小韵撇过头看了黎星一眼,随后接过香蕉吃了起来,也不管自己的隆被对面的瑜伽抓起来猛猛砸头了。
“那倒不是,我觉得我教学水平只有三线,但你的学习能力已经超过二线了。”黎星先放低身位试图跟段小韵拉近一点,见段小韵还愿意理自己,便也吃起了香蕉。
“来找我干嘛?当痴汉尾随吗?”
“痴汉?我跑遍了女生宿舍和食堂,确定了你不在学校才找到这来,我这痴汉未免太不合格了点。”
段小韵微微抬头,看着黎星被汗水濡湿的头发,大概也是相信这家伙一直在找自己了。
“笨啊,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想到这里吗?”段小韵虽然嘴上还在骂着黎星,但是语气已经松了很多。
“要是你不在街机厅我又得跑回学校找,更累了。”黎星倒是很耿直地回答着。
“真是一根筋。”
......
二人看着对方,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大概是嘲笑对方吃香蕉的样子像极了还没开化的猴子吧,按照这两人的性格当然不会有什么友善的想法的。
“所以,你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呢.......”
还是要切入正题的,黎星也知道这点,便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
段小韵低下了头,像是唤起了什么过去的记忆般,她双手轻轻地在自己的腿上不安地来回抚摸着,黎星清楚,这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肢体语言。
“如果你不想讲就算了,我来找你只是想确认你还安全,没什么事的话我就.......”
“唐诺。”
“什么?”
“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我和唐允会熟悉并不是因为我俩一开始关系有多好,而是我和他的姐姐是朋友......”段小韵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看着黎星的双眼,继续说道,“他的姐姐,叫唐诺。”
————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爸爸会这么沉迷街机。
他是一位退伍军人,回了家以后就没有什么正经工作,家里全靠作为医院主任的妈妈赚钱养家。
爸爸最大的爱好就是在街机厅泡着,一来二去和银河街机厅的老板搞好了关系,开始称兄道弟还能白嫖机子玩。
可他回到家以后就会和妈妈吵架,妈妈总是骂他没有正经工作,每天游手好闲鬼混,一来二去我也开始觉得打街机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像我爸爸这样。
上小学的时候,我在班上有了一位好朋友,她是我的同桌,叫作唐诺,是一位活泼开朗的女生,每天嘻嘻哈哈的,像是没有一点烦恼。
后来我才知道,班上那个最招女生喜欢的小子唐允是她的弟弟,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只是我很好奇,为什么他们在班上从来不亲近,放学以后也不走一块,仿佛这血缘关系从来没存在过。
唐诺的成绩是全校最好的,拿了一堆奖状,我只能紧随她其后,拿她剩下的二等奖,但我对此并不在意,我会为她的优秀高兴,她也会鼓励我以后会更好。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看书,一起放学,考试前她帮我补习,我带她去好玩的地方探险,形影不离,就这样维持了整整六年。
到了初中以后,我们三个上了同一所初中,只是我和唐允分到了一个班,她在楼下的班级,不过我们的关系却没有怎么变化,依旧还和小学一样好。
只是慢慢地,我开始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疏远了,她的性格不再像曾经那样活泼开朗,开始沉默寡言起来,不愿意和我交流,学习成绩也是一落千丈。
哪怕我想要去见她一面,她都在刻意回避着我.......
这种情况我已经记不得是从何时开始的了,但......
我对她的感情也在悄无声息间发生了变化,曾经积压在心中的所有细微的不满全部开始扭曲。
我认为是她已经看不起我了,毕竟我永远都比不上她,所以她不愿意告诉我她现在的情况,也不愿意分享她的烦恼,我在她眼里永远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也正是从那以后,我下定决心绝对不会再和任何一个人成为好朋友,我会用最坏的眼光揣测每一个人,只要我够早发现他们丑恶的本质,就绝对不会再受到伤害了。
.......
最后,来到了中考前的一个星期,这天唐诺来到了我的班级门口,只是她不是来找唐允,而是来找我的。
她把我叫到了操场上,和我坐在一起,久违地,就像曾经我们还在一起做朋友的时光一样,我们聊起了在各自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从她口中我知道了,她从初二的某段时间开始,就去学校旁边的一家银河街机厅开始玩了,就和那些沉迷街机的混混一样,连学习都松懈了,成绩自然一落千丈。
我简直震惊到了极点,我从来没想过会从我最好的朋友嘴里听到这种答案......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种愚蠢的事情,这种浪费人生时光的事情,连我这个最好的朋友都可以疏远吗?
我很想这样问出来,但是我没能开口,只是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连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都没问。
只是我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她和我的爸爸一样,是一个把人生浪费在街机上面的蠢货,蠢到无可复加。
整场对话,都是她一个人在和我讲述她的情况,我一直保持着沉默,当然,我已经听不进去她在说什么了,我只知道我们之间恐怕已经有着比裂谷更夸张的隔阂了,想要回到曾经,恐怕就是天方夜谭。
在最后,她跟我说了这么一件事——
前阵子,银河街机厅举办了一场街机比赛,她觉得自己已经练习了也快一年多了,去打个比赛的话应该能够拿到一个还不错的名次吧。
但是事与愿违,她在初赛就被击败了,还被狠狠地嘲讽了,说什么小孩不要来这里丢人现眼之类的难听的话语......
唐诺问了我这么一个问题,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问题。
“小韵,你觉得我是不是不适合打街机啊......”
如果是曾经的我,一定会拍着她的肩膀,好好鼓励她,没有关系的,游戏而已,不用这么在意,只要努力总有一天会变强的,就和你的学习一样。
但,她不再是曾经的她,我也不再是曾经的我了。
我将对爸爸的不满,对她的不满,以及对夺走我最好朋友的街机的不满,几乎是刻薄地说道:
“说到底,这种事情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吧?”
“打街机什么的,难道不是在浪费时间吗?说是愚蠢到了极点都不为过吧?”
“为了这种事情就开始疏远我,唐诺,我不懂你在想什么。”
......
我大概永远不会忘记她那双空洞的双眼,也永远不会忘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
第一次,我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感情,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在她的眼中崩裂了,撕心裂肺的声音清晰可闻。
仿佛是某种无声的呼救般,我却充耳不闻。
只是因为我那自私的感情而已......
而从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唐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