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对段小韵的印象一直都没有很好。
在他眼里的段小韵是个和自己一样家伙,用着某种应付他人的伪装,掩盖自己心底深处最见不得人的性格,或许是自卑,或许是控制欲,总之就是某种同性相斥吧。
自己一直认为,唐允就是被她这种聪明女生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跟班,对于段小韵的所有要求都傻乎乎地执行着,无论对错。
但直到黎星听完了段小韵和唐允的过去,他才清楚,段小韵从来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她只是在努力扮演好一位姐姐,像姐姐一样使唤、帮助、甚至是溺爱弟弟。
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她为了赎罪而给自己和唐允编织的假象罢了......
这样看,她反而显得可悲了。
在这种时代下,无数的故事都在小小的街机厅里发生,黎星和简柚柚、唐允和段小韵,都是如此。
“所以,陈翼提出退社的时候,你是想起了唐诺吗?”
“我在脑中一次次回想那天在操场和她的对话,我告诉自己,如果再有人想要放弃,我都要竭尽全力劝他,哪怕他执意要离开我也要这么做。”
“虽然我总是说唐允魔怔,但没想到你也差不到哪里去啊。”
“我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哪怕别人不理解我做的一切也无妨,至少我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唐诺,对得起这家街机厅。”
......
黎星看着身边的段小韵,直到此刻他才清楚了,这个看似对一切都云淡风轻的女生,恐怕心里承担的东西要比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还多的多。
“从最早见到你的时候你对我们那样的态度,难不成是在模仿唐诺吗?”黎星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低着头的段小韵,问出了心中大胆的猜想。
“我不敢说自己是在模仿唐诺,但是我的确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没那么锐利,至少看上去像是一个合格的姐姐......”段小韵的声音很小。
“我觉得你这样不好。”
“什么?”
“抹杀自己的个性去背负别人的人生,是不是对你自己来说太不公平了?”
段小韵难以置信地看着黎星,只是黎星的脸上没有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反而是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
“但,这就是我赎罪的方式了。”
“我觉得你做的已经够多了,银河街机厅现在这么欣欣向荣,唐允也健康成长成了大小伙子,这些就足够了。”黎星摇着头,“唐诺已经不在了,你是你自己,你不需要让自己变成唐诺,你也有你自己的人生。”
.......
黎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些话。
只是他看着段小韵那落寞的双眼时,想起了简柚柚。
她们的身上都背负着某种枷锁,阻碍着她们继续向前。但与简柚柚这种被他人强行施加的不同,段小韵是自己给自己戴上了枷锁。
而经历了这么多,自己已经无法再对这种背负着枷锁的人坐视不理了。
“你再这样下去,精神会出问题的,会得边缘型人格障碍(bpd)的。”
想了很久,他向段小韵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只是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他是认真的。
“我很正常啊,我从来没觉得自己......”
“可你今天就已经不正常了。”
黎星站起了身子,盯着段小韵的脸,低声说道:“如果你没问题,为什么今天要逃呢?”
“我......”
段小韵沉默了。
她回忆着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她为自己披上了唐诺的外衣,把自己的角色彻底代入了唐诺,想替她照顾弟弟,照顾街机厅,几乎把自己和唐诺彻底绑定在一起了。
如果,现在我一直在替唐诺活着。
那么。
我是谁呢?
————
“不过跟我也没太多关系了,我是街机社社长,这种心理问题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来解决吧。”黎星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这只是好意提醒一下,不用太在意。”
“以什么身份呢?社长?同学?”
“当然是朋友啰。”黎星摆了摆手,“你不是努力要成为我心目中第二酷的女生吗,努力啊段小韵。”
段小韵抬头看着黎星,她从没想过会从面前这个男生的口中会听到这种果断的答案。
所谓的朋友并非作为“姐姐”的自己,而是那个名为“段小韵”的真正的自己,对吗?
她又一次看向了黎星,只是这一次,更为复杂的感情从她的眼中闪过。
“黎星。”
段小韵叫住了转身就要离去的黎星。
“明天的比赛,我会努力的。”
“努力干什么。”
“我要站到决赛的舞台上,给你看看我自己的热爱。”段小韵站起了身子,“至少,这一次的热爱,绝对不是代替某人的,而是我段小韵自己的热爱,我会比唐诺,比你,比任何人都更热爱这一切!”
“那你麻烦了啊,要说起热爱的话我不会输给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最后赢得胜利的只会是我。”
说到这里黎星来了劲,他兴致勃勃地扬起了头颅,看着面前的段小韵,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积极态度。
啊,好久没有在街机厅里与别人打赌自己一定会得冠军了......
要追溯到上次,还是四年前和简柚柚打赌的那次吧......
黎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心底沉寂的某种热忱被唤醒了,这次并不是单单因为自己,还有他身边的这一切。
曾经他是那么抗拒再与街机扯上关系,仿佛想要将街机从自己的人生中彻底埋没,将那段记忆彻底抹除。
但现在,他的身边又多了一群奇形怪状而又志同道合的朋友,追大舅哥的,单相思的,玩姐弟play的......
简直有意思的不行啊。
黎星好久没笑的这么开心了。
————
寝室的房门打开。
已经是黑灯瞎火的十点多了,按这帮家伙的尿性怕是一个个都睡死了。
黎星蹑手蹑脚地向安政的桌子走去,准备用他的电脑给简柚柚发邮件。毕竟自己一天晚上都没回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给自己回消息。
“回来了?”
“我没吓到,我猜你就没上床。”
被忍者般的唐允在背后悄无声息地问了这一句,黎星像是已经习以为常了,一个转身摆出了豪火球之术的姿势。
“段小韵怎么样了?”
坐在自己位子上的唐允面无表情地向黎星问着,虽然他不写在脸上但是其实他也很关心段小韵。
“嗯......还好吧,跟我聊了不少,现在心情应该好了点。”
“讲了姐姐的事情吗?”
黎星一愣,看着唐允冷漠的脸,有些为难地挠着后脑勺。
“是的。”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她从来没跟别人说过。”
一阵沉默,黎星悻悻地眨了眨眼睛,他实在不知道唐允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种剧情放在电视剧里,那就是自己应该跪地求饶,说什么大人饶我一命小人不该到处瞎打听,然后唐允一把剑丢在自己面前说世界上只有一种人会保守秘密那就是死人。
“什么.....意思。”
“她对你有意思。”
......
又是一阵沉默,黎星觉得自己能从唐允的嘴里听到什么有营养的话实在是异想天开。
只是此时的唐允,在自己的眼里已经不再是那个扑克脸愣头青了,他所背负的东西和丁段小韵一样沉重,自己和他们相比简直是幸福的不行了。
失去了姐姐的弟弟,失去了唯一玩伴和完整家庭的男孩,这就是他现在眼里的唐允。
或许他像发了疯似的拉着一个又一个人去街机厅,只是为了找回曾经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光罢了,当然,他是个表达障碍的家伙,没有人会理解他的诡异行为,没有会在意他心里最脆弱的那部分。
哪怕是自己,也是一样。
“唐允。”
“嗯。”
“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莫名其妙的。”
黎星惊讶地抬起了头,却看见唐允爬上了床,已经钻进了被窝。
原来,这个家伙也会跟正常人一样说些正常的话语吗?
难得的,黎星的心里流露出了几丝许久没有过的欣慰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