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府邸的晚宴,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下,以看起来极为体面,体味起来颇为复杂的滋味中完结。
两天后,卢卡斯爵士在确定大女儿婚后的生活平和美满后,就匆匆赶回麦里屯,那里田产需要他及时回去打理。
随后的日子里,伊丽莎白强忍不适,又多次陪同柯林斯和夏洛特,去拜访了凯瑟琳夫人。令她意外的是,达西先生和菲兹威廉上校也在肯特郡住了下来。
经过闲聊,伊丽莎白了解到,达西竟然与西里斯有了合作。他这次来肯特郡,就是为了确认合格的原材料供应者。
这个消息让伊丽莎白一时之间,心思复杂难辨。那双顺遂的眼睛,每次注视她时,总让她感觉里面藏着仿若星辰的秘密。
白日里柯林斯忙于社区的布道,和教区的各项事务,并不会待在家里。而伊丽莎白与夏洛特多年好友,彼此脾气秉性知之甚详,伊丽莎白在这里的生活平和温馨。
肯特郡的夏天,气候宜人,并不会过分炎热,清风拂面,给正在绣花闲聊的夏洛特和伊丽莎白带来丝丝凉爽。
窗外一阵清晰的马蹄声,打破了平静。夏洛特起身朝窗外望去,“哦,是达西先生。”
伊丽莎白诧异地起身,对于他在这个时间出现,有一丝猜测,又觉得过于荒谬了。
门被推开时,达西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口,墨绿色礼服衬得他身姿挺拔,马鞭被他紧紧握在身侧,神色略显紧绷。
他的目光久久落在伊丽莎白身上,微微鞠躬:“夏洛特夫人,伊丽莎白小姐。冒昧打扰。”
夏洛特连忙起身让座,笑着回礼:“达西先生客气了,请稍等,我去准备一些茶点。”她早就意识到达西先生对伊丽莎白的不同,若二人能够更进一步,自然乐见其成。
她转身离开房间,不动声色地用眼神示意伊丽莎白,计划好多在厨房待一些时间,显然是想给两人留些交流的空间。
脚步声渐远,起居室里只剩下两人。阳光落在达西的礼服上,镀上一层暖光,却没驱散空气里的微妙局促。
伊丽莎白坐在沙发边缘,局促地摩挲几下裙摆的刺绣后,又突然起身站到窗前。
静默驻足良久,达西仿佛终于从凝视伊丽莎白的幻境中醒来,低沉地开口:“伊丽莎白.班纳特小姐,我……我想见你,想和你好好聊聊。”
“聊聊什么?是简的事情,还是与西里斯合作的事情?”伊丽莎白突兀地开口,语气急促,带着一丝质问的味道。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与达西先生对话时,都带着一种‘斗士’般的挑衅意味。好像撕扯掉他脸上冷漠的面具,打破他贵族的体面语气,才是她最想做的事情。
达西对于伊丽莎白提到的两个话题没有丝毫的准备,微微睁大眼睛,抿了抿嘴唇。
“简小姐...是的...简小姐的事情已经圆满解决.......卡洛琳写了道歉信,查尔斯也签了字,不会再有人议论她。我知道你之前为简担心,所以……”
“所以你帮彬格莱家把‘麻烦’体面地收了尾,是吗?”伊丽莎白打断他,激烈的词句如暴雨没有一丝停歇,倾泻而下。
“陪卡洛琳送道歉信,帮查尔斯稳住彬格莱家的名声,顺便还应了西里斯的邀约,和爱德华公爵谈投资!达西先生,你把一切都安排得真周到。”
达西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急忙解释:“我不是为了彬格莱家的体面,我是想帮简挽回声誉,不想她因为卡洛琳的错受委屈……”
“挽回声誉?”伊丽莎白轻笑一声,嘴角的嘲讽再明显不过,“简被骗来伦敦时,在路上被菲利普·克劳利盯着看,在男爵府里吓得只能装晕,那时候你在哪?你明明知道卡洛琳用‘病危’的谎话骗她,却等到事情闹大了才出面,这就是你说的‘帮简’?”
“我当时并不知道卡洛琳的所作所为!”达西的声音不自觉提高,又慌忙压低,“西里斯男爵接走了他,海西小姐将一切安排妥当,我能做的就是让彬格莱家付出代价——让他们如实道歉,不让简白白受了委屈!”
“付出代价?”伊丽莎白往前一步,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你所谓的代价,不过是让卡洛琳写了几行字,让查尔斯签了个名!哦,现在我知道了,你还和西里斯一起合作!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最后大家都体面,之前的委屈就都不算数?”
达西被她说得语塞。他以为“解决问题”就是对简最好的补偿,却没想过在伊丽莎白眼里,这是“冷漠的敷衍”。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不再维持绅士风度,而是毫不留情地开口:
“那么伊丽莎白小姐,你有什么高见呢?又或是你仅仅是在凭自己的感觉行事,发泄情绪,不曾真的考虑过应该如何处置?”
伊丽莎白猛地抬头,眼里满是诧异:“你什么意思?”
达西先生再次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笼罩伊丽莎白纤细的身影,步步紧逼地追问:“你想要如何?是要彬格莱家家破人亡,还是要卡洛琳小姐以死谢罪?”
“我没有那样想过?”伊丽莎白向后退了一步,努力解释自己的初衷,“我是希望你能真正看见简的难,看见我因为她的事有多慌!你知道简因为这件事受了多大委屈?受了多大的惊吓吗?”
达西偏头看向窗外渐渐西沉的太阳,半边面容落在阴影里,语气中也带有一丝严厉:
“是的,简小姐受了委屈,和惊吓,但她不应该认识到自己的鲁莽吗?
收到一封含糊的信就独自来伦敦,不顾未婚女子的体面,也不想想这会给班纳特家带来多少麻烦。
她本该更妥帖地处理,比如先等西里斯的消息,而不是……”
“你说简鲁莽?”伊丽莎白猛地抬眼,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整个人就像被点燃的炮仗。
“她收到‘查尔斯病危’的信,担心得整夜睡不着,只想去看看自己在意的人,这叫鲁莽?
达西先生,你是觉得她该眼睁睁看着朋友‘病危’,却守着所谓的‘体面’坐视不管吗?”
达西难以理解她反应如此激烈,却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我不是说她不该关心彬格莱,但她至少该考虑后果!菲利普·克劳利在路上盯着她,布特家的人也在暗处窥探.
她这样贸然出行,不是给人递把柄吗?若是西里斯没及时接她,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你觉得,在‘朋友病危’和‘可能的风险’之间,简该选后者?”伊丽莎白往前一步,情绪激动地捏紧手帕,无措地抬起手臂挥动。
“你根本不懂她!简向来温和,可她认定的事,从来不会因为‘怕麻烦’就退缩。
我当时就支持她来伦敦,若是换成我,我也会这么做......难道在你眼里,所有为了在意的人抛开顾虑的行为,都叫‘鲁莽’?”
“你支持她这样行事?”达西震惊地喃喃重复伊丽莎白的话语,低垂视线,望着伊丽莎白泛红的眼眶,失望地将心中所想直白表述。
“你总说我不懂人心、不懂在意,可你呢?伊丽莎白,你向来只凭自己的感觉行事,觉得‘对的’就不管不顾,从来没想过你的‘感觉’会给家族带来什么!上次吉娜夫人的事情,就是这样......”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伊丽莎白心里,她下意识反驳:“那是因为吉娜看起来很狼狈!我只是想……”
“想维护你眼里的‘公平’?”达西打断她,“你觉得自己的‘感觉’比家族体面重要,比海西好不容易站稳的立场重要,对吗?”
伊丽莎白的脸瞬间惨白一片。
“我没有……”她想辩解,声音却弱了下去。
“你有!”达西的声音更沉了,“你‘冲动’地自动忽略简真的出了差错,毁的是她自己的名声,拖累的是整个班纳特家!”
伊丽莎白轻轻摇晃了一下,手帕被攥得皱成一团,眼眶更红了,却依旧咬着唇没退后半步。
“抱歉,也许我应该再想一想...我很抱歉...伊丽莎白小姐...”达西声音变得沙哑,颓废低头,今天过来本不是应该这样......
他远去背影那一贯笔直的背脊,在转暗的夕阳下似乎变得佝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