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夏末,天气已经转凉,雨后的王宫石板路,稍显湿滑。布特公爵拄着手杖,脚步迟缓移动,背脊却一如既往挺得笔直,眉眼间却透着刻意的‘疲惫’与‘焦虑’。
摄政王乔治面前,他先是以‘丧妻之痛’博取同情,被暗示点破公爵夫人死于‘毒杀’后,又沉痛地拿出玛莎的供词,哭诉自己的被妻子‘背叛’的颓废。
当摄政王透露出想要怜惜爱德华即将早夭,想要让布特公爵府长孙再等10年,成年后承爵时,他立刻将教会长老曾经私下接触爱德华的隐秘和盘托出。
果然,摄政王怎会允许又一个顶级贵族明确站队教会?还是一个最容易被影响和拿捏的年龄!
“长子病危,次子分忧”自然成了可以接受的说辞,换来了摄政王一句“布特府之事,你自有考量”的默许。
他艰难地攀上马车的脚踏,微微一晃,被莫顿眼疾手快的扶住,送入车厢。他倚靠在软垫,强硬的肩头塌下,腰板微微佝偻,突然嗤笑一声自己的衰老,和近在眼前的陨落。
“咚”,手杖重重地敲在车顶,马车立刻缓缓行进起来。满头银发的阴谋家,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嘴角扯平的半分悲戚,被眼底渗出的志得意满的冷光冲淡:
玛丽(布特公爵夫人),啊,玛丽,你总是想要将公爵府捏在手心。丈夫,儿子都是你实现这一切的目的。为什么不和我站在一起呢?我老了,你就忘了我当年是如何踩着兄长上位?
毫无底线的宠溺长子?我差点都上了你的当。故意养废爱德华,想让他永远依附你这个母亲?被我发现后,隔离了你和亨利。你就各种打压陷害?
啊,还有我们唯一的女儿安妮。不得不说,女婿托马斯.霍华德的选择,玛丽你确实有眼光。可惜你的愚蠢指导,和擅自插手诺福克公爵府,让托马斯这个狠人釜底抽薪,爵位给了弟弟,安妮落了个早亡希腊的下场。
他轻笑一声,风把笑声吹得散碎,混在落叶声里,如往日权力斗争中破碎的亲情消失无踪。
屏风后的阴影里,威廉静静站着,将布特公爵声情并茂的表演尽收眼底。
脚步声逐渐远去,乔治摄政王站在窗边静静观察布特公爵远去的背影,摩挲腰间的宝石半晌后,垂下了眼眸。
“威廉,出来吧,你觉得布特那老狐狸说的,是真的?”
威廉走出阴影,躬身行礼,蹙眉说道:“布特夫人私藏乌头碱是真,长子爱德华病重是真,至于‘是否意图毒杀公爵’,或是...”
他顿了顿,措辞谨慎,“布特府的内斗,早不是秘密,其中真相,只怕公爵府众人也未必完全清楚明白。没人想到会走到这一步,好在守住了‘体面’......”
乔治摄政王靠在天鹅绒扶手椅上,指了指左侧的椅子,让威廉坐下。他将无名指上的宝石戒指摘下,目光晦暗幽深:“他想让亨利越过爱德华继承爵位,你怎么看?”
威廉抬眼,迎上摄政王的目光,不卑不亢:“从法理上说,爱德华是长子,无论如何,爵位都应该属于长子。”
嫡长子继承制的支持者位置,必须站稳!乔治摄政王身为乔治国王长子,在漫长的王子,太子岁月里,教会,内阁乃至王室内部都不止一次有人反对过乔治摄政王的继承权。
“可惜如今爱德华多病情...怕是时日不多了。若是小约翰子承父业,也算说得过去,”威廉蹙眉仿佛真的在考虑小约翰继位的可行性。
乔治摄政王大笑出声,指着威廉叹息:“这话要是亨利听到,怕是要给你几拳,感叹自己交友不慎。”
乔治摄政王从侍者手中取过朗姆酒,示意给威廉也倒一杯。
“您可不要跟这个家伙说呀!他够可怜了,还是别刺激他吧。”威廉点头感谢,喝了一口,配合地继续打趣亨利这个可怜人。
“布特公爵府和诺福克公爵府差不多的情况,长孙太过幼小,若是中途夭折,怕又是一场风波...那些不甘寂寞的反对派...总是想要破坏秩序...”
“秩序?”摄政王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讥讽,“是的,我们需要能够维护我们利益,维护我们权力,维护这一切秩序的同路人。”
他前倾身体,压低声音,“布特老狐狸把事做得干净,却忘了王室要的不是‘干净’,是‘可控’。你觉得,亨利·布特,是个可控的人?”
威廉心里一凛,是的,乔治摄政王要的是‘听话’,是能够在他面对反对时,坚定站在这一边的古老贵族。
他垂眸回道:“我与他交往多年,精明是有的,却并不善变。他清楚,布特府的稳定,离不开王室的默许。他能否从老布特公爵手中拿到权力,更离不开您的支持。”
摄政王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挥了挥手:“下去吧。布特府的葬礼,你代表德文郡府去一趟,看看亨利的‘分寸’,到底有多少。”
威廉躬身退下时,听见摄政王对着窗外低语:“顶级贵族的刀,从来都先斩身边人啊……”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让他想起昨晚海西那句“当年他们也真心过吧”。在王室与贵族的权力场里,真心,从来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马车驶离王宫,威廉靠在车窗边,脑海里全是昨晚海西窝在他怀里、轻声感慨“当年他们也真心过”的模样。那时她眼底的迷茫与忐忑,此刻想来,竟让他心口发紧。
“停车。”他突然开口,让车夫在街角的花店前停下。雨后天晴的下午,花店还亮着一盏暖灯,玻璃橱窗里的红玫瑰沾着水珠,娇艳得晃眼。
他买下最大的一束,手指拂过柔嫩的花瓣,眼神逐渐变得笃定。海西不是玛丽,他也不是布特。
权力、爵位于他而言不过是工具,只有把她牢牢绑在自己身边,成为彼此唯一的依靠,成为外人拆不散、算不透的整体,才能避开那些贵族圈的血色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