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一声巨响淹没在水花里。
江水拍岸声渐轻，晚风敛起喧嚣，天地间只余下更沉的夜色。
监灵司的人马如同夜风，转瞬间就循着响动围至江边。
后半夜的天极黑，这群人也并未携带照明。他们无一不是炼气的修士，仅凭神识就感知的到——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钻入了浩渺的江面。
江州没什么大妖，这是三司的共识。
水面之下什么怪物都可能有，这也是三司的共识。
众人面面相觑，用传音商量着是否要追下去，搜寻一下浅层水域，还是等待镇魔司那群专业对口的来搜。
正此时，又有一人破空而来，江边监灵司众将还未看清，那人就已自信钻入水面。
“这是哪一司的高手！”
婉若游龙的身法，孤身入江的自傲，领队的指挥佥事忍不住发出惊叹。
但很快，佥事大人就察觉到一队着黑衣的盖世太保极速赶来，心中便也有了结论。原来是皇帝身旁亲信，那有这般恐怖实力，也实属正常。
兵戎齐备的盖世太保匆匆赶至，张口便是焦急的询问：“诸位可曾见到陛下？”
容炁身为一国之主，自是日理万机。宠幸完众妃，他就二话不说踏上传送阵法，来到江州一探究竟。
尽管传讯画面上出现了西海蛟龙王的身影，但容炁并不相信，他料定事有蹊跷。同为治人者，容炁最是清楚，无论发生什么事，领袖孤身入敌营都是扯淡的故事。
蛟龙喜水，离海无异于自投罗网。倒不如说，容炁反而期待能见到那只老泥鳅，正好饮他的血，啖他的肉。
只不过见到葬星山惨状，容炁就立刻忘却了老泥鳅的事，心中思绪澎湃无比。
他的神识感知告诉他，这里同时发生过极端高温与极端低温，直至所有的物质都在一瞬间蒸发成气。
这绝非人力。
容炁曾见识过将大地焚毁成白色玻璃的伟大法术，但从未见过能让一切湮灭为虚无的力量。
他在长久的修炼中摸索出一些经验，物质只会相互转化，并不会凭空消失。以及，泥土似乎没有气态。
“是仙，绝对是仙的力量。”
容炁欣喜若狂，这绝对是可以一窥仙途的机会。
身为皇帝，容炁的见识远超常人。他知道仙，而且不是愚民的那种知道。他拥有一件仙器，见过真正的仙人。
千年的寿命看似悠长，可容炁并不满足。他渴望登峰造极的力量，踏上登仙之路，真正做到臣子祝词中的寿与天齐。
容炁霸道的神识顺着水流快速蔓延，毫不遮掩，惊醒水下诸多老妖怪，游出洞穴一探究竟。一时间，江面之下暗流汹涌，无数神识感知搅在一起，互相探查。
猜出来人身份的鱼虾蟹龟等妖惊骇无比：“这老妖怪怎么来了！难不成想对我等秋后算账？”
这些水妖大多也就是活了个几百年，跟容炁这种千年老王八确实是没得比。
江面之下形势复杂，还有一大堆老妖干扰，容炁无论如何都追寻不到方才钻入水面的那“人”。
容炁泛起嘀咕：“仙神这般超脱的存在，常人不可知，不可道。一旦超脱登仙，便可抹去在凡世间留下的一切存在证明，变成虚无缥缈之人。
可如今葬星山留下的痕迹每个人都可见可知，也没有什么合适的成因解释……难不成，是某位存在想要向世人昭显祂的力量？”
容炁其实还猜到了一种可能，但他自己也觉得是笑谈，压根不可能。
造成这一切的仙神死了，那自然就没有力量会去阻拦人们认知祂留下的遗迹。
老皇帝没有抓到直线逃跑的徐林与麻薯等人，失望地回到了岸上。
镇魔司的大部队已经赶来，善于水下作战的将士们带上装备潜入大江，准备进行一场彻底的大清洗。镇魔司不管水下的那些妖魔，只是觉得他们老实安分，没必要费力不讨好。可如今有皇帝的诏令，他们不介意杀个血流漂杵。
容炁心里清楚，只要是能被他认知到的东西，那就都可以抓，绝不会有触怒仙神的风险。
盖世太保们见皇帝归来，齐齐跪下报告：“陛下，原葬星山附近，只抓到两个活人。”
“哦？带上来看看。”容炁起了兴趣。
山都被夷平，居然还有人能活下来？
侍从立刻将抓来的陆康、周福二人带上，呈于皇帝面前。
容炁的眼神一下就亮了，他从两人身上感知到了熟悉的力量。他们的身体曾被天命金丝修补过，所以才能吊住一口气。
皇帝惊喜不已，他已渴望天命金丝几百年了。今日竟被这两个走了狗屎运的蠢货凭空得了去，凭什么！
“将他们二人带下去，好生照看。”
容炁的意思很明确，陆康、周福将是他寻觅仙路的重要线索。
当然他的属下们并不清楚这一切。但他们会老老实实地执行陛下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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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州城已是彻底变了天。
居民们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邪祟，居然听信魔女所言，聚众造反，杀了县太爷王大人。城中更是大量建筑被破坏，损毁。
离奇的事情还不止如此，隔江相望的葬星山更是一夜之间变成“落星湖”，不知有多少朝廷官兵葬身在那。
城中百姓纷纷传言，此乃是有大妖出世作乱。他们也只是受那大妖的控制，被利用着杀了王大人。
虽然百姓们人人自危，生怕朝廷清算落到自己头上，可几乎人人都觉得，王县令搜刮民脂民膏，那是好死。
镇魔司校尉郭杰，率领手下临时控制了沙洲城。他的烦忧远比百姓们更甚。
一是自称陆镇守亲随的陆青鱼叛变，居然带着关押猫妖的七囚箱跑了。
他不理解，那陆青鱼起初还帮他们一起抓猫妖，为何要再带着她跑？这不是前后矛盾吗？她到底图个啥？
二是王进大人的仇恐怕难报了。
郭杰已经得知，京城镇魔司几乎是倾巢而出，在沙洲附近的水域大规模扫荡，杀得江水漂红几日。可即便如此，也迟迟没有个结果出来。
三是他担心朝廷对城中百姓的处理。
郭杰深知沙洲百姓乃是受妖魔蛊惑，况且这王县令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若是将涉事百姓一律法办，他实在是于心不忍。
小医馆内，老大夫颤巍巍地握着一块护身符，为沙洲城的大伙祈祷着。
这块护身符，乃是混乱的一夜中，某名素昧平生的白衣女子硬塞给他的，说是要报答他的仗义相助之恩。
其实女子还给他塞了银票。但老大夫觉得银票没用，倒是这块能驱邪避凶，不畏妖魔的护身符可能更管用些。如果大家都因为犯上作乱而被连坐，那有再多银子也没有用。
老大夫其实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对谁有这样天大的恩情。但他忽然惦记起前不久照顾的谢氏兄妹，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生是死。
“哎。”
嘈杂的欢呼声忽地在街道上炸开，打断了老大夫的唉声叹气。他打开窗，实在听不清大伙在说什么，只是隐约听见些“钦差接管沙洲”、“百姓情有可原”的只言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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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距江州两百里，无尽海的某处小岛上。
“我难道是多余的孩子吗？”
小暄忿忿不平，依旧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狗徐林不仅不让她发挥作用，甚至还什么事都瞒着她，这分明就没打算把她当成一家人看。
徐林转过脸。
实话实说，他还真是觉得小暄这种女儿的角色挺多余的。谁又会想不明就里地喜当爹呢？
小暄生气地挪到徐林面前，不让他逃避。
“来，吃鱼。”
徐林随手抓起一边的鲜鱼，塞到小暄手里想要糊弄她。
“这分明就是我抓来的鱼。”
小暄生着闷气，一口就将对徐林的怨气全发泄在了鱼儿的身上。
沐丝一言不发，抱膝坐在徐林身旁，用炽燃鬼帮他烤着鱼。她看着小暄从鱼头咬起，几口就把鱼儿塞入腹中，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果她没看错，那条鱼在小暄嘴里的时候，好像还在跳吧。
真是野人。
徐林现在哪都不敢去，便想着先滞留在海外岛屿上避避风头。
他将心思沉入灵台，想着找麻薯一起打发打发时间。
大小姐果然没让徐林失望，这么久没说话，原来是早已进入死宅模式，用梦之钉播放着徐林看过的小说。
不过就在大小姐仰躺着的对面，谢思与小汐二人正不断发出粗重的喘息声，面红耳赤地互相扳手腕。看上去像是在给麻薯表演即兴节目。
徐林皱眉，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们在干嘛？”
大小姐的声音软绵绵的，听上去怠惰至极。
“她们两个都想要对绒布球你的宣称权，于是就掐起来了。奈何本小姐心善，平生不好斗，惟好解斗，就给她们出了个主意，用扳手腕来决胜负。”
徐林见谢思与小汐的脸红得滴血，不停闷哼着瘫在桌子上，完全不信麻薯的话：“你会这么简单？”
麻薯幸灾乐祸地给两女喊了几声加油，这才慢悠悠地解释：“光是扳手腕有什么意思？我想着给她们加了点趣味性。
【……】
比拼的不仅是力量，还有耐力。”
麻薯一边说着，一边傻笑着观看谢思与小汐羞耻决斗。徐林大为汗颜，在荒淫无道这条路上，他还需要向薯薯学习很多。
身为正经人，徐林实在是没眼去看两女，转移话题向麻薯问道：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幻海灵珠中寄宿的亡魂都来自于百年以后，那现在无尽海中的海族都是个什么情况。”
“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当然是你算你的，我算我的。”麻薯理所当然地指向谢思，“你看她，不就和小狐狸分裂成两个人了吗？”
“一个两个倒还好，但如果是幻海灵珠中的几千万海鲜，甚至于说天元大陆的亿万生灵，都分裂成一周目与二周目的两个个体，那世界上的灵魂总量不就在一瞬间翻倍了吗？
这真的河里吗？新的灵魂都是从哪来的？”
轮回转世学说，最难以解释的事情就是灵魂的总量问题。毕竟随着时代的发展，世界人口不断增长，那些多出来的灵魂都是从哪来的？
穿越到天元大陆这样一个以魂魄为底层逻辑的世界，徐林试图搞清楚背后的原理。
麻薯没有徐林那么多想法，理所当然敷衍道：“翻倍就翻倍呗。只能说，灵魂的事情，你不懂。”
“那大小姐觉得自己是一周目的，还是二周目的。”
“额……”麻薯方才还是不以为意的模样，此刻被徐林一下问懵。
“哼，我就是我，我就是麻薯。”
大小姐憋了半天只有个不明所以的回答。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想搞清楚自己的身世与一周目记忆。
大小姐就不想弄清楚自己的吗？你不是还有个妹妹在等着你？”
“你说的轻巧，我靠什么去回忆起自己的身世？”
“你不是被怜前辈拽过来的吗？我们不如先去找这个世界的她试试。”
“这个世界的怜前辈能知道什么……”
麻薯下意识唱反调，说到一半就停住了，沉默地与徐林对视。
她知道徐林的想法。
如果徐林找不到这个世界的怜，他就会断定自己是二周目的怜。
麻薯有些说不上来，她不知道自己对这个结果是期待还是不期待。她当然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可她又不希望活在别人的影子里。
她是怜小姐的后辈麻薯，才不是什么怜小姐的转世。
还不待麻薯与徐林再说什么，多鱼温柔的嗓音就打断了两人的密谈，将徐林强行拉回现实。
“阿林，我有发现。”
沐丝恭敬地给多鱼让出位置，让她能凑在徐林身边交谈。
多鱼的眼神严肃认真，让徐林心中不免泛起糟糕的预感。
“我偷偷出去转了一圈，这个岛上有好几处妖魔的村落。”
与此同时，就在徐林他们身处的这个岛屿的另一端，几名陆镇守的亲信登上了海岸。
他们原本跟着大部队一起出城，却在半途溜走，奉命来此为陆镇守传信。
几人熟门熟路地来到岛上的聚落，那些长毛的村民也并没有阻拦他们，只是投来好奇的目光。
很快就有两只赤色毛发的狐女迎来，毕恭毕敬地将几人引入了一处依山而建的精致洞府之中。
洞中坐着一身姿窈窕的妇人，手持团扇半遮面容，依旧难掩她那张娇艳欲滴的容颜，妩媚笑着向客人招呼。
“相公遣诸位来，有何事告我？怎么不亲自来？”
那妇人生着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身后九条粉白色的尾巴抖动，一看就是狐妖。
“你不要信口胡诌！陆城主才不是你这狐媚子的相公！”
领头的亲信气愤不已，丝毫没有做客的姿态，指着狐妖的鼻子就是骂。
妇人掩面轻笑，也没当回事：“是与不是，你们心里清楚。”
亲信知道自己不可能纠正狐妖的妄想，直入主题道：“近些时日朝廷查的紧，老爷要你们停止一切活动，安安稳稳在岛上过活，尤其是绝对不能上岸。等危机解除，老爷自会再来寻你。”
“知道——知道。”狐妖答得慢条斯理，也不知有没有放在心上。
亲信似乎习惯了对方这副态度，换另一个话题问道：
“前两日海面上涨是怎么一回事？海族那边有什么动静？你不是与他们关系甚好吗？”
洞府之中，狐妖银铃般的笑声愈发清脆，应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
“他们怕是狗急跳墙了。”
“狗急跳墙？”亲信不理解，海族那里能出什么事。
狐妖一个劲地笑，并没有回答对方的疑问，看得几名亲信一头雾水。
却是两名狐族侍女先开了口，代替妇人做出回答：“海族的数位高手一夜间全部坐化，据说就连那西海蛟龙王也死了。”
“不仅如此，他们连镇族之宝幻海灵珠也给弄丢了。”
两名侍女说着说着也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什么？！”亲信们难以置信，大声反问道：“你们怎么知道？”
两名侍女不服气，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说起来。
“我们怎么不知道。那些鱼头怪前两日不知发什么疯，非要说在江州境内感知到幻海灵珠的波动，要上岸去找。”
“夫人怕他们给老爷造成麻烦，就出面去阻拦他们。哪知道对方连一个高手都没有，全被夫人给赶了回去。”
“就是就是，如果不是他们能主事的人都死光光了，怎么可能会打不过我们。”
陆镇守的亲信们脑内嗡鸣不止。
这西无尽海怕是要变天了。
（第一章：就用死别作为故事的最后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