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航的船刚驶离迷雾海,夜就浓得化不开。禾穗把星铁残片放在船舱案上,残片的红光里突然浮出个模糊的影子,在舱壁上晃来晃去,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
“谁?”禾穗摸出冰镩子,老沈举着油灯跟过来,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影子突然定住——是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肩上扛着个麻袋,正往舱底走。
“是望归号的水手!”老沈的声音发颤,他祖父留的航海日志里画过这身影,“日志里说,张叔总爱扛着麻袋往舱底跑,谁也不让看。”
残片烫得厉害,禾穗把它挪到窗边,月光落在上面,影子突然清晰了些:张叔正把麻袋里的东西倒出来,是堆带泥的种子,他用手指在舱底划了个“土”字,又在旁边画了颗发芽的小苗。
“是粮种!”禾穗突然想起望归号的货单,明明写着“大米三千石”,可舱底的空间根本装不下——原来粮是幌子,这些能在冰原上发芽的耐寒粮种才是真货。
后半夜,船舱里总传来“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翻麻袋。禾穗假装睡着,眯眼看见残片的红光里,七八个影子正围着堆种子打转,有个戴眼镜的先生在本子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清晰得像在耳边。
“是农技师李老先生!”老沈扒着舱门缝看,声音带着哭腔,“我爹说过,当年爷爷带了队农技师上船,就是为了去迷雾海教灾民种耐寒粮。”老沈的铜哨是祖父留下的,哨身刻着的“望归”二字磨得发亮。这天傍晚,他对着残片吹起祖父常哼的调子,刚吹到第三句,残片突然炸开团红光,舱壁上的影子全活了过来。
张叔扛着种子袋往舱底跑,李老先生跟在后面记笔记,还有个梳双丫髻的姑娘正往种子袋上系红绸,绸子上绣的“生”字被海水泡得发暗。“是我姑婆!”老沈指着姑娘哭出声,“她当年偷偷跟船,就是为了给种子袋绣红绸祈福。”
船灵们的动作很慢,像被冻住的电影。禾穗看着姑婆把最后块红绸系在最大的种子袋上,突然想起自己背包里的半块船板——上面的“归”字,笔锋和红绸上的“生”字一模一样。
“他们不是弃船,是把种子藏进了冰缝。”禾穗摸着船板上的字,突然懂了,“望归号故意沉在冰下,是为了用船身挡住冰暴,保护这些种子能熬过冬天。”
夜里,船灵们开始往甲板上搬木桶,桶里的煤油晃出细碎的光。张叔用斧头劈开桶盖,李老先生把种子拌进煤油里——不是要烧,是用煤油的油脂护住种皮,防冰冻。
“我祖父的日志里写过‘火油护种’之法!”老沈翻着泛黄的纸页,指尖抖得厉害,“原来不是传说,是真的!”船行到第七天,残片的红光突然变弱,张叔的影子开始变淡。禾穗急得翻遍船舱,找出自己绣了一半的红绸,笨手笨脚地续在姑婆未完成的绸子上。
“生”字的最后一笔落下时,残片突然射出道红光,照见冰海里的种子堆——每袋种子上都飘着块红绸,像无数个小灯笼在水里亮着。船灵们的影子对着种子堆深深鞠躬,然后慢慢消散在红光里,消散前,李老先生的影子在舱壁上写下行字:“粮生,即归。”
禾穗把红绸系在船桅上,风一吹,“生”字在阳光下格外鲜亮。老沈吹着铜哨,调子从《望归谣》换成了《生息曲》,吹到高潮时,冰海里突然冒出片绿芽,顺着船尾的航迹一路长过去,像条通往雾海岛屿的绿毯子。返航的船篷上,禾穗把所有船灵的故事绣成了长卷,卷末缝着那块船板,“归”字的最后一笔终于补全。老沈的铜哨声里,望归号的船灵再也没出现过,但夜里摸残片,总能摸到层暖意,像有人在轻轻呵气。
快到冰星时,守河人赵婶来接船,手里捧着个陶罐:“记忆河冰缝里挖出来的,里面的种子发了芽。”陶罐里的绿芽顶着块红绸,绸子上的“生”字,正是姑婆当年未绣完的那半块。
禾穗把陶罐放在残片旁,绿芽蹭着残片往上长,很快就爬满了整个舱壁。老沈对着绿芽吹起铜哨,哨音里,他仿佛看见祖父和张叔他们站在雾海的岛屿上,正对着这片绿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