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壮那年,竹老幺的竹刀在劈第三十七根老竹时,刃口突然崩出个豁口。他蹲在竹林里摩挲豁口,指腹触到道浅痕——像极了祖父竹正留下的牙印。祖父临终前攥着这把刀,牙印嵌在柄尾,说是“让刀认亲”。
“幺哥,该去工会战报到处了。”师弟竹芽背着藤筐跑过来,筐里的新竹篾泛着青白色。竹老幺摸出用油布包着的《竹谱》,首页泛黄的纸页上,竹正的字迹歪歪扭扭:“劈竹要顺纹,像摸姑娘的手,得轻得缓,不然竹会疼。”
今年工会战的主题是“牵丝”,要求用祖传工具完成“百鸟朝凤”篾扇。竹老幺的刀刚碰到竹身,就觉掌心发烫,仿佛有只手握着他的手往下压——那力度,和小时候祖父教他劈第一根竹时一模一样。竹纤维裂开的“沙沙”声里,竟混着祖父的声音:“左偏三分,那处有个竹节,别让它硌着刀。”藤巧儿的藤篮编到第七圈时,指尖突然被篾条刺了下。血珠滴在篮底,晕开的形状竟与母亲藤月留下的《藤经》里画的“护心纹”丝毫不差。她翻到书里夹着的干海藻,凑近一闻,咸腥味里混着点奶香——那是十年前母亲哺乳期编篮时,奶水溅在海藻上留下的。
“巧儿姐,工会战的‘千层浪’藤垫快截稿了。”师妹藤花抱着新采的黄藤进来,藤条上还挂着海泥。藤巧儿摸了摸藤条的湿度,突然想起母亲说的“潮时采藤,干时编,藤才会记得海的力气”。今天的潮水刚退,藤条里含的水分,正与《藤经》里记的“最佳湿度”分毫不差。
编到最关键的“浪尖结”时,巧儿的手指突然不听使唤,自动绕出个从未学过的结。她翻《藤经》找解法,却发现那页被虫蛀了,只剩半行字:“浪要卷,结要藏,像娘抱你时,胳膊总往怀里收。”话音刚落,缠绕的藤条突然松了劲,正好绕出母亲当年最擅长的“回环结”——那结能让藤垫越睡越软,像母亲的怀抱。决战日清晨,竹老幺的竹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刃口的豁口处,竟映出竹正年轻时的影子。藤巧儿的藤篮晃了晃,篮底的“护心纹”突然发亮,照得地上的沙粒排成行,像母亲当年画的“潮汐阵”。
“第一局:辨材。”裁判铁山长老举起块老竹,“说出它的采伐日。”竹老幺刚要开口,掌心的刀突然烫了下,他脱口而出:“光绪二十三年三月十六,寅时,那天刮东南风,竹身有三道风痕。”——《竹谱》缺页的内容,竟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藤巧儿面对的是块百年老藤,她闭着眼摸了摸,眼泪突然掉下来:“这藤是宣统元年被雷劈过的,藤心有焦痕,像我娘左眉上的疤。”《藤经》里没记过这事,但她摸到藤心时,分明听见母亲说:“傻丫头,雷劈过的藤最结实,能护着你。”决胜局比的是“合璧”——两人要共编个“竹藤盏”,竹为骨,藤为衣。竹老幺劈竹时,刀走的路线与巧儿编藤的纹路,竟与《竹谱》《藤经》合订本里的残图严丝合缝。当最后一缕藤条缠上竹骨,盏底突然浮现出两行字:“竹要韧,藤要柔,像咱爷俩,吵不散;藤要缠,竹要挺,像娘护你,松不开。”
铁山长老看着盏底的字,突然红了眼:“这是竹正和藤月当年没编完的东西。”原来竹正与藤月是恋人,当年因门派之争没能在一起,临终前各自留下半本谱,盼着后人能了却心愿。
竹老幺的刀“当啷”落地,刀鞘里掉出张字条,是竹正写的:“若有天,你的刀认了藤家姑娘的藤,就把这字条给她——当年我欠她娘一句‘我等你’。”藤巧儿的藤篮突然散开,里面滚出个布包,是藤月绣的鸳鸯,一只缺了翅,一只少了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