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沈阳故宫崇政殿内弥漫着比冬日更凛冽的凝重。
殿外日影西斜,透过雕花窗棂洒入,映照在殿中肃立的王公贵族与文武大臣脸上,个个神色沉郁,无人敢高声言语。
皇太极身着酱色团龙常服,端坐于御座之上,面容年轻却透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
他目光扫过阶下众人,最终落在殿中跪着的一名满身尘土、甲胄残破的士兵身上,沉声道:
“绰和诺,你且细细说来,阿敏贝勒的大军,究竟是如何在朝鲜兵败的?”
这名叫绰和诺的士兵,原是镶蓝旗一位牛录额真,也是此次朝鲜之役中为数不多逃回来的基层军官。
他伏地叩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却不敢有半分隐瞒:
“回大汗,三月十三,我军在安州平原遭遇永明军主力,那一战,真是天崩地裂一般!”
“永明镇的火器……从来没见过那般厉害的!”
绰和诺猛地抬高声音,眼中闪过惊惧,
“阵前架着数十门野战炮,比红夷大炮轻便,却威力丝毫不减,炮弹擦着就死,磕着便亡,正面撞上便是人马俱碎!”
“还有燧发枪,他们排着整齐的横队齐射,铅弹跟暴雨似的,根本无处可躲。”
“更可怕的是一种小炮,炮口抬得老高,射速奇快,炮弹一颗接一颗往阵中砸,炸开后弹片横扫,人马一碰就倒。”
“在他们阵前约莫30步和40步的位置,还钉着两排木桩,木桩之间拉着三行铁丝,每行都是几根铁丝拧成一股,上面还用寸许长的铁丝段拧成尖刺。”
“起先阿济格贝勒率5000精骑冲锋,可骑兵刚冲到铁丝栅栏前面就冲不动了,被火器扫倒一片,白甲巴牙喇也顶不住,硬生生被压了回来,约莫只剩下千人左右。”
“接着阿巴泰贝勒带着五千重步兵正面冲锋去拆铁丝栅栏,同时杜度、硕讬两位小贝勒各率3000精骑绕过铁丝栅栏,向敌军两翼迂回。”
“五千重步兵冲锋时,队形松散,倒是没被对方的火炮打死多少,可等冲到铁栅栏前就不得不聚拢起来砍木桩,就被对方火炮用散弹打的死伤惨重。”
“好不容易砍倒两根木桩,冲了过去,敌方仅有在铁栅栏后面埋了地雷,步兵又被炸死了很多。”
“阿巴泰贝勒只得带着步兵撤退,个个丢盔弃甲,回来时只剩几百人了。”
“杜度、硕讬两位小贝勒带着骑兵迂回敌军侧翼,却被敌军两支骑兵牵制住了。”
“他们手里的火枪射的又远又准,咱们的弓箭根本射不到他们,只能追着尝试拉近距离,人家掉头就跑,结果就是咱们被牵着鼻子走。”
“偏偏这时候,他们的步兵又变了阵,由横队变成了八个方阵,那阵的士兵都集中在四边上,中间是空的。”
“咱们的六千骑兵被敌方的骑兵牵着进了八个方阵之间的空隙,就被两边方阵用燧发枪和那种小炮夹在中间打,没多久就全军覆灭了。”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
“主力损失过半后,二贝勒只得率残兵退回安州城固守。”
“可三月十五卯时,永明军突然开始攻城,北、西、南三方向都有重炮轰击,打的城墙砖石乱飞,守军根本站不住脚。”
“见东边没有敌军,二贝勒便决定领兵从东门突围,想绕道朝鲜东部逃回辽东,可没想到,这一路更是地狱。”
“从安州到价川一路上到处都是伏兵!”
绰和诺声音发颤,
“大军在山里差不多每走十里就会遭遇一次伏击,每次伏击敌军都是用火器打队尾。”
“队尾的归附蒙古部落兵和汉人降兵,见势不妙就开始从山间小径逃走,到后来,逃兵越来越多。”
“奴才是在第五次遭遇伏击时落在了队尾,”
他低头抹了把脸,满是苦涩,
“奴才心知大势已去,只能跟着几个逃兵钻进了山间小径。”
“朝鲜人为了封锁消息,到处搜捕我们这些逃兵,好多蒙古兵和汉人降兵被抓住后,干脆就投降了。”
“奴才躲了三天,借机杀了一个掉队的朝鲜兵,扒了衣服伪装,又借着夜色偷偷赶路,九死一生才从朝鲜边境逃回来,一路上看到的,全是咱们溃散士兵的尸骸。”
“奴才还在路上听说,阿敏、阿济格、阿巴泰、济尔哈朗等贝勒爷都被东江军给活捉了。”
绰和诺说完,再次伏地不起,殿内一片死寂,只听得见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啪!”
一声脆响打破寂静,莽古尔泰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
“废物!都是废物!阿敏带着三万精锐,还有六万饥民充任前驱,怎么会败得如此狼狈!”
“莽古尔泰,事已至此,发怒无用。”
代善眉头紧锁,沉声道,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明朝会如何处置阿敏、济尔哈朗他们。”
“依我看,明朝素来重名分,定会以这些贝勒为质,向我们索要赎金。”
“二哥说得有理!”
多铎年轻气盛,却也知晓此事重大,
“阿敏贝勒是四大贝勒之一,济尔哈朗、阿巴泰等也都是宗室重臣,明朝绝不会轻易杀了他们。”
“依我看,他们多半会要我们归还辽东失地,或是献上数万石粮食、数千匹战马,才肯放人。”
“粮食?我们自己都不够吃!”
阿济格的亲弟多尔衮摇头道,
“辽东连年征战,田地荒芜,去年冬天又遭雪灾,粮草本就匮乏。”
“若明朝狮子大开口,我们如何承受?不如派使者去谈,先摸清他们的底线,再做打算。”
王公大臣们纷纷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着明朝可能开出的条件,殿内争论渐起。
“诸卿不必妄加揣测。”
就在此时,皇太极抬手示意众人肃静,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明朝若要赎人,自然会派使者来谈;若不要赎金,杀了他们,那也是天意。”
“总之,一切等明朝的使者来了再说。”
没人注意到,皇太极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他心中早已盘算开来,阿敏自恃是努尔哈赤侄子,又是四大贝勒之一,向来骄横跋扈,对自己这个大汗多有不敬。
这些年,他一直想削弱宗室权力,加强中央集权,阿敏本就是他要清算的目标。
如今阿敏被俘,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即便明朝愿意放人,他也有的是理由推脱;
若是明朝杀了阿敏,反倒省了他动手的麻烦,就是可惜镶蓝旗这次基本算是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