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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筒重重砸在书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惊得窗台上栖息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书房里弥漫着刺鼻的香草味,一盏昏黄的钨丝灯在头顶摇晃,将他四十岁的面容照得忽明忽暗,皱纹里盛满了郁结的愤懑。

自从小蝶的弟弟在几天前的秘密行动中不幸殉职,小蝶家那扇木门便如同一道冰冷的屏障,再没为他开启过。

记得最后一次站在那扇门前,小蝶隔着门缝递出定亲信物,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寒江:“毛秘书,往后不必再来了。”

站在门外的毛仁飞,望着手中被退回的玉佩,满心苦涩。

四十岁的老光棍,好不容易遇见个年轻貌美、愿意托付终身的姑娘,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

他一拳砸在桌角,咬牙切齿地骂道:“刘富庸!你个狗日的!

明明知道那是我未来的小舅子,在行动中也不知道关照一下,这下人死了,我的婚姻也完了!”

更令他烦闷的是戴老板的“好意”。

得知他恢复单身,戴老板立刻热心地给他张罗起婚事,消息传开,全局上下无不投来艳羡的目光,纷纷感慨毛秘书深得器重,跟对了人。

可毛仁飞心里跟明镜似的,戴老板介绍的能是什么良配?

戴老板身边的女人,他比谁都清楚,不过是戴老板享用完之后,废物利用安插在其他人身边的眼线。

但这能拒绝吗?你要真敢拒绝,离死也就不远了。

想到这,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这哪是说媒,分明是让他当接盘侠呀。

案头的绝密文件摊开着,毛仁飞的目光落在“刺杀汪鸡卫”的行动报告上。

自汪鸡卫叛国投敌,通电全国后,便成了蒋校长和戴老板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作为军统的核心成员,毛仁飞自然深知其中利害。

戴老板更是积极组织了多次刺杀行动,无奈每次都无功而返。

这次汪鸡卫来沪,毛仁飞心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他向戴老板谏言,派“螺丝刀”小组执行此次刺杀任务。

表面上,他说得头头是道:既然军统第一杀手屡屡受挫,不如另辟蹊径,启用新人。

而选择刘富庸手下的“螺丝刀”小组,更是因为刘富庸“气运加身”,“螺丝刀”天赋异禀。

可实际上,这不过是他报复刘富庸的私心作祟。

戴老板很快被说动,敲定了这次行动。

看着“螺丝刀”小组正式接收任务的回电,毛仁飞心中的郁气似乎消散了几分。

他靠在转椅上,点燃一支香烟,烟雾缭绕中,眼底闪过一丝阴鸷:“狗日的刘富庸,等刺杀失败,老子就以办事不力为由,撤了你的副处长!”

至于刺杀成功?在他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汪鸡卫身边护卫森严,若真那么容易得手,陈拱树早就大功告成了。

如今的锄奸行动,早已没了往日的热血与拼劲,不过是远远放两枪、扔个炸弹,做做样子罢了。

战损率低,成功率更低。

毛仁飞料定,“螺丝刀”小组顶多在汪公馆外放两枪,虚张声势一番,便草草收场。

至于他们会不会真的豁出性命去拼,他冷笑着想:“若真那么头铁,那也是他们自寻死路!”

当听筒里传来魏达铭的声音时,毛仁飞的嘴角立刻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冷笑。

的瞬间,塑料外壳碰撞桌面的声响清脆刺耳,他瘫坐在皮质转椅上,头顶的钨丝灯发出滋滋电流声,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在斑驳的墙面上扭曲变形。

“果然如此。”挂断电话,他对着空荡荡的书房自语。

汪公馆外远远放两枪,然后全身而退——这样的“战果”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螺丝刀”小组终究还是堕落了呀,和那些只求交差、不愿拼命的庸碌之辈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

在这乱世里,谁不是把命看得比什么都重?真正不怕死的人,早特么成了路边的无名尸。

想到这里,他从黄铜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打火机的火苗照亮了他眼底的讥讽。深吸一口,烟雾在昏暗中缓缓散开,模糊了墙上挂着的“不成功,便成仁”的标语。

如今看来,这句口号倒像是个天大的笑话。

关于那两名伤员的消息十有八九是鱼饵。他眯起眼睛,吐出一个烟圈。

汪公馆那帮老狐狸最擅长设局,故意放出受伤的消息,就等着有人上钩。

当然,也有可能真有两个倒霉蛋运气不好,被流弹击中。

半小时后,毛仁飞独自踩着石阶踏入军统总部。

是的,他又瞒报了,因为他压根就不相信“螺丝刀”小组的刺杀能有战果。别到时候把老板叫来了,却是空欢喜一场,你猜老板会不会扒了你的皮。

电讯处的灯光刺破雾气,毛仁飞隔着磨砂玻璃就听见魏达铭的笑声。

推门而入,白炽灯刺得他眯起眼,刘富庸倚在档案柜旁,两人手中的茶蒸腾着热气,倒像是在办庆功宴。

见他进来,两人同时起身相迎。

“坐,毛秘书请坐。”魏达铭拉开藤椅。

“怎么样?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魏达铭严肃地道:“已经给上海站和总部直属情报组发了加急电报,要求三小时内必须反馈。”

毛仁飞转头盯着刘富庸,“你的人联系上了吗?”

“目前还没联系上。”刘富庸笑嘻嘻地像个弥勒佛,“不过您放心,那臭小子鬼精的很,没把握的话,他宁愿放弃也不会轻易出手的。”

这话像根刺扎进毛仁飞心里。他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猛灌一口凉茶,墙上的老式挂钟咔嗒走着,每一声都像是倒计时。

毛仁飞听得去很不是滋味,狗日的还挺自信呐。

时间慢慢过去,军统上海站和几个情报小组也有了回电,不过有用的信息不多。

什么据说、听闻、可能、猜测……,都是些模棱两可的话。

当然也不是毫无进展,最起码打听清楚了大概脉络,比如说刺客是在钟楼上开枪;确实有人中枪,伤者送去了陆军医院;刺客开枪后把钟楼给炸民;刺客撤退时和巡逻队发生了交火,不少宪兵死伤;等等。

直到十一点多,“螺丝刀”小组的电报终于来了。刘富庸笑眯眯地现场对电报进行了翻译。当电报交到毛仁飞手中时,毛仁飞知道,这事不能再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