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快递球馆的客队通道深处,传来了菲尼克斯太阳队肆无忌惮的欢呼和庆祝声。那声音如同潮水,一次次地拍打在灰熊队更衣室紧闭的大门上,让门内那片死寂显得愈发沉重。
门内,是一个被抽干了所有声音和活力的世界。
这里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摔东西的巨响,甚至没有哭泣。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安静。那是心气被打散后,联盟中最残酷的一种失败后遗症。
凯文·杜兰特还维持着比赛结束时的姿态,坐在自己的衣柜前,毛巾盖住了他的整个脑袋,瘦长的身躯微微颤抖。那记绝杀的投篮,是他职业生涯至今最重要的一次出手,他用尽了所有的专注和力量,他以为那会是一个英雄故事的开篇,却没想到,那冰冷的篮筐给了他最无情的回应。他的耳边,还在回响着篮球砸在铁圈上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他整个世界的崩塌声。
不远处,两位年轻的新秀,马克·加索尔和赛迪斯·杨,同样是失魂落魄。马克低着头,反复看着自己那双因为激烈对抗而布满红印的大手,似乎在懊恼为什么自己没能再多抢下一个篮板,没能再多干扰一次纳什的投篮。赛迪斯·杨则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一耸一耸。他们第一次经历如此残酷的季后赛,第一次明白,有时候,拼尽全力,换来的也可能只是一个更令人心碎的结局。
球队的年轻人们,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彻底蔫了。他们被那记不讲道理的“神仙球”和那记毫厘之差的绝杀投篮,打碎了某种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念。
而更衣室的另一端,老将们的反应则截然不同。
泰森·钱德勒赤裸着上身,肌肉线条因为用力而紧绷,他正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狠狠地将脚踝上的绷带一圈圈解开。他的眼神里没有迷茫,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他郁闷,他愤怒,但他经历过足够多的失败,他知道现在不是沉沦的时候。
凯尔·洛瑞坐在淋浴间门口的凳子上,任凭头顶的热水冲刷着身体,双眼却死死地盯着地板上汇聚的水流。他在复盘,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对纳什的每一次防守。他想不明白,自己已经像疯狗一样撕咬了整整48分钟,为什么最后还是让他投进了那样一球。但他的眼神里没有绝望,只有下一次要咬得更狠的决心。
在最角落的位置,两个阿根廷人正在用西班牙语进行着低声的交谈。
“我们打得足够好了,安德烈斯。”路易斯·斯科拉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正在用冰袋敷着自己被撞得青紫的膝盖,“我们执行了所有的战术,我们统治了篮板,我们让他们的明星打得极其难受。我们只是……输给了运气。”
安德烈斯·诺西奥尼摇了摇头,他粗粝的手指正在擦拭着球鞋上的灰尘,动作一丝不苟。他抬起头,那双如同潘帕斯雄鹰般锐利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对“运气”的抱怨。
“路易斯,在季后赛里,没有运气。”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打得好不重要,赢下来才重要。我们让他们在我们的主场,偷走了一场胜利。现在,大比分是1:3。我们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这就是事实。”
他的目光越过斯科拉的肩膀,望向了那个被毛巾包裹着、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的身影——凯文·杜兰特。
“看看那个孩子,”诺西奥尼的声音更低了,“他被打垮了。史蒂夫·纳什今晚不仅赢了比赛,他还打碎了这个孩子的信心。这对我们来说,比输掉一场比赛更糟糕。”
斯科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叹了口气:“他才20岁,安德烈斯。这是他第一次承担这样的压力。我们需要给他一点时间。”
“时间?”诺西奥尼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菲尼克斯人会给我们时间吗?不,他们会在G5的第一个回合,就试图彻底杀死我们。关心和安慰,在更衣室里说说就够了。到了球场上,那都是屁话。”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我记得很多年前,我还在阿根廷打球,我们打进了总决赛的抢七。在对手的主场。”诺西奥尼的眼神变得悠远,“比赛的最后一秒,我们落后一分,球在我的手里。我投了一个我以为必进的球……然后,它就像今晚凯文的那个球一样,涮筐而出。”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记得很清楚,他们的球迷冲进场内,把他们的英雄抛向空中,而我就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小丑。那天晚上,我们的更衣室,比这里还要安静。”
斯科拉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同胞,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来消化这场失利。
“那后来呢?”斯科拉问道。
“后来?”诺西奥尼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我们的队长,一个满脸胡子、脾气像驴一样臭的老家伙,就把我们所有人从床上拖了起来。他没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带着我们去了训练馆。跑圈,折返跑,卧推……我们练到所有人都吐了。他告诉我们,痛苦是无法被安慰的,只能被另一种更强烈的痛苦所覆盖。我们要用身体的极限,来惩罚自己的失败。”
诺西奥尼站起身,将擦拭干净的球鞋整齐地放进柜子里。
“所以,路易斯,下一场在菲尼克斯,别指望我去拍那孩子的肩膀,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做的,是在第一个回合,就用最凶狠的犯规,把史蒂夫·纳什或者阿玛雷·斯塔德迈尔放倒在地。我要让他们知道,想在主场淘汰我们,他们需要付出的,是血的代价。”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老乡,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用我的行动告诉那个孩子,当你投失了绝杀之后,你应该做的,不是躲起来哭,而是站起来,用十倍的强硬,把它赢回来。这,才是阿根廷人的篮球。”
而在更衣室的另一个角落里,安德烈·基里连科正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嘴里用俄语不爽地嘟囔着。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指。
“……角度是对的,我的站位封锁了传球路线……那是不可能的……球的旋转……他倒地的时候核心怎么可能还那么稳?……物理上说不通……”
他不是在抱怨失利,而是在以一种近乎科学研究的方式,解构着纳什那记神仙球。对于基里连科这样一个用篮球智商和预判来防守的人来说,纳什的那个进球,就像是一个无解的bug,一次对篮球世界固有规律的粗暴践踏。这让他感到一种智商上的羞辱和深深的挫败感。
就在这片弥漫着不同情绪的空气中,更衣室的大门被推开了。
王宇航走了进来。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到战术板前。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目光扫过每一个球员。他看到了杜兰特的消沉,看到了年轻人的迷茫,看到了老将们的郁闷,也看到了诺西奥尼眼中不屈的火焰。
他什么都看到了。
整个更衣室的球员,都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他们的主教练,等待着他的审判、安慰,或是怒火。
但王宇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说出了两句话。
“去冲个澡,换好衣服。”
“回凤凰城的飞机,明天早上十点起飞。所有人,准时到。这个系列赛,还没有结束。”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没有安慰,没有鸡汤,没有愤怒的指责。只有一道不容置疑的、继续战斗的命令。
他的话语,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这片死寂的湖面。
杜兰特盖在头上的毛巾,终于滑落了下来。他抬起那张年轻而失落的脸,望向更衣室的门口。他看到了诺西奥尼那双如同刀锋般坚毅的眼睛,看到了洛瑞和钱德勒脸上不服输的顽固,也看到了基里连科那偏执的、还在研究对手的表情。
他没有看到同情和怜悯。
他看到的,是一群被逼到悬崖边,却依旧准备亮出獠牙的狼。
漫长的黑夜,才刚刚开始。但黎明之前的曙光,似乎也并非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