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样的一种光啊!它明亮而柔和,宛如春天里的第一缕微风,轻轻拂过大地,带来了无尽的温暖和生机。这光中蕴含着大自然的馈赠,有着清新的草木香气和醇厚的泥土气息,仿佛是大地母亲温柔的拥抱。
在这光芒的照耀下,记忆中的冰冷金属、粘稠黑暗以及灵魂碎片的哀嚎都渐渐消散,被这温暖的光所取代。林风在这近乎奢侈的安宁中,缓缓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睑,仿佛是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苏醒过来。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那干燥而柔软的稻草,它们像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紧紧包裹。接着,他的目光被透过简陋木窗棂洒在脸上的阳光所吸引。那阳光带着淡淡的暖意,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肌肤,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舒适。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那是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混合着炊烟的气息,让人感到无比的亲切。这种味道,仿佛是林风儿时记忆中的一部分,然而却又如此遥远,以至于他几乎无法确切地描述它。
这平凡的味道,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风内心深处那扇被尘封已久的门。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了小时候在奶奶家的日子,奶奶总是会在灶膛里烧着草药,那股淡淡的草药味便会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此刻,林风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他的眼眶渐渐湿润,泪水在眼角打转。他努力抑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但那股感动却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怎么也无法阻挡。
他躺在一张铺着干净粗布的被褥上,身处一间陈设简单却整洁的木屋。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柱,光柱中,无数细小的灰尘在翩翩起舞。窗外传来隐约的鸡鸣犬吠声,还有孩童们欢快的嬉闹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生机与活力的乡村画卷。
这里是……哪里?林风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他只记得自己好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梦境,而现在,他终于从那个梦境中苏醒过来,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带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余韵——尖塔的冰冷、账簿的贪婪、千魂灯的怨海、张童燃烧生命唤出的真名、自己逆改契约时决绝的疯狂、还有那最终吞噬一切的黑暗……
张童!
他猛地想要坐起,却牵动了全身不知名的伤势,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移位般疼痛。他这才发现自己虚弱得可怕,身体里空荡荡的,原本奔流不息的暗金能量和那如影随形的契约束缚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近乎凡人的脆弱。唯有灵魂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些破碎的、难以捉摸的东西,像是规则的碎片,又像是别的什么。
“别乱动。”一个略带沙哑却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风猛地转头,看到张童正端着一个粗陶碗从门外走进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左肩依旧缠着厚厚的、渗着药渍的布条,走路时脚步也有些虚浮,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看到他苏醒后的如释重负和难以掩饰的喜悦。
她步履匆匆地走到床边,仿佛生怕晚一步就会失去什么似的。她的动作迅速而轻柔,将碗稳稳地放在一旁,然后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扶住他那因剧烈咳嗽而颤抖不止的肩膀。
她的手虽然冰凉,但却传递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温度。这股温度透过他单薄的衣衫,缓缓地渗透进他的身体,仿佛能驱散他体内的寒意和病痛。
林风的声音异常干涩沙哑,就像那破旧不堪的风箱,每发出一个音节都显得如此艰难。他的喉咙像是被火灼烧过一般,疼痛难忍。
张童的眉头微微一皱,她心疼地看着林风,轻声回答道:“我们现在在一个叫‘忘忧村’的地方。”
她小心翼翼地将林风扶靠在床头,让他能够稍稍舒适一些。然后,她端起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散发着苦涩草药味的汤汁,轻轻地吹了吹,试图让它稍微凉一些。
待温度适宜后,张童小心翼翼地将碗端到林风的嘴边,轻声说道:“这是村里的云婆婆给你熬的药,她说在村外的溪边发现了我们,当时我们都昏迷不醒。是云婆婆救了我们。”
林风的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有些疑惑,但还是顺从地张开嘴,喝下了那碗苦涩的汤药。
当汤药顺着喉咙滑入腹中时,林风的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忘忧村”和“云婆婆”这两个词。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视着这间木屋,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木屋的布置简单而朴素,一张木床、一张木桌和几把木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多余的装饰。透过窗户,林风可以看到外面那片宁静的田园景象。阳光洒在田野上,泛出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远山如黛,田垄整齐,村民们穿着朴素的粗布衣服,或劳作,或闲谈,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正常。
然而,正是这种过分的正常,让林风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他的心中涌起一股不安,仿佛这里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们是从那座恐怖的沉寂尖塔,通过一扇由纯净灵魂光点构成的光门来到这里的。那扇门后,怎么可能是这样一个平凡的村庄?
“我们昏迷了多久?账簿呢?”林风压低声音问道。
张童的眼神黯淡了一下,轻轻摇头:“不清楚。我比你早醒两天。至于那本书……”她指了指屋子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木箱,“在那里,自从我们醒来后,它就再也没有任何反应,像一本真正的旧书。”
林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个普通的木箱里,静静躺着源初契账。封面灰败,没有任何能量波动,仿佛之前那吞噬灵魂、抗衡规则的恐怖威能只是一场幻梦。契约崩解的后遗症?还是它陷入了某种沉寂?
他尝试内视己身,情况同样糟糕。判官笔彻底消散,爷爷留下的灵魂碎片也已耗尽。他现在的状态,比刚接手当铺时还要不如,几乎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唯有灵魂深处那些零碎的、难以言喻的“印记”,提醒着他曾经经历的一切并非虚幻。
“这里的人……有没有什么异常?”林风低声问,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张童沉吟片刻,眉头微蹙:“表面上看,都很和善。云婆婆懂些医术,一直在照顾我们。村民们也热情,送来了食物和衣物。但是……”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们的笑容……太一致了,好像缺少了点什么东西。而且,我尝试用残存的一点灵觉感知,发现这个村子……没有阴气。”
没有阴气?林风心中凛然。阴阳相伴相生,只要是生灵聚居之地,必然有生死轮回,有喜怒哀乐产生的气息流转,不可能完全没有阴气。除非……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或者,有某种力量,强行抹去了“阴”的一面?
在张童和云婆婆的照料下,林风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或者说,是这种凡人的伤势恢复起来远比规则创伤要简单。几天后,他已经能够下床行走。
他走出木屋,真正置身于这个“忘忧村”之中。
阳光正好,洒在泥土路上,暖洋洋的。几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孩童追逐着一只皮球从他面前跑过,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田里,农夫扶着犁,慢悠悠地赶着牛,哼着不成调的山歌。河边,妇女们一边浣洗衣物,一边高声谈笑,内容无非是家长里短,收成好坏。
一切都完美得如同画卷。
林风沿着村中的小路慢慢走着,目光看似随意,实则锐利地观察着每一个细节。村民见到他,都会露出友善的笑容,点头致意,甚至热情地打招呼,询问他身体是否好些。他们的关怀真挚,笑容温暖。
但林风的心却越来越沉。
他注意到,那个总是坐在村口大槐树下晒太阳的赵老头,每天都是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姿势,连脸上皱纹的弧度都几乎没有变化。
他注意到,那个在河边洗衣服总是最大声说笑的李婶,她说的笑话,三天来几乎一字不差。
他注意到,村子里养的鸡犬,活动范围似乎有着无形的界限,从不靠近村外那片看似普通的树林。
最重要的是,正如张童所说,这里的气息太干净了。只有“生”的盎然,没有“死”的寂寥,没有怨,没有憎,甚至连过于强烈的喜悦和悲伤都似乎被某种力量抚平了。就像一潭被精心打理、没有任何杂质的水,清澈见底,却也……死气沉沉。
这不是一个正常的村庄。这是一个被精心编织出来的、隔绝了所有负面情绪和阴暗面的……囚笼或者模型。
傍晚,林风回到木屋,将他的发现低声告知了张童。张童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我也试探过云婆婆,”她低声道,“问起村子的历史,外面的世界,她总是笑着说‘这里很好,外面太苦,忘了就好’,然后便岔开话题。她似乎……在刻意让我们‘忘忧’。”
“忘忧……”林风咀嚼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难道那扇光门,并非通往生路,而是将我们送进了另一个……更加温和的牢笼?”
这个猜测让两人背后都升起一股寒意。逃离了尖塔的冰冷规则和千魂灯的怨念炼狱,却落入了一个用“美好”编织的陷阱?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云婆婆那温和的呼唤声,邀请他们一起去参加村中的篝火晚会。
所谓的篝火晚会,就在村子中央的打谷场上举行。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烧,映照着村民们洋溢着“幸福”笑容的脸庞。他们围着篝火,唱着悠扬却缺乏激情的古老歌谣,跳着节奏单一、仿佛排练过无数次的舞蹈。食物很丰盛,酒水也很充足,气氛热烈而……刻板。
林风和张童坐在人群边缘,沉默地观察着。林风注意到,当篝火的光芒闪烁间,某些村民的影子,会出现极其短暂的、不自然的扭曲,仿佛那不是他们自己的影子。
他借口透气,悄悄离开了喧嚣的中心,走向村子边缘那片无人靠近的树林。越靠近树林,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就越强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屏障感。
他伸出手,试探着向前触摸。
指尖传来轻微的阻力,如同碰到了一层坚韧而富有弹性的薄膜。他用力,阻力随之增大。他运转体内那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力量(源自灵魂深处那些破碎印记),集中于指尖,再次向前一刺!
啵!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水泡破裂的声响。指尖传来的阻力骤然消失,他触碰到了真实的、带着夜露凉意的树叶。
然而,就在他指尖突破那层无形屏障的瞬间——
“呜——!!!”
一声低沉、古老、充满了无尽悲伤与怨毒的号角声,猛地从屏障之外的黑暗深处传来!这声音直接作用于灵魂,带着穿透一切虚妄的力量!
篝火晚会的歌声、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村民的动作瞬间定格!他们脸上那模式化的笑容僵住,眼神在刹那间变得空洞无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整个村庄,从极致的“喧闹”瞬间堕入极致的“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恐怖号角声在回荡!
林风猛地回头,看到张童也震惊地站了起来,脸色煞白。而那位一直笑容温和的云婆婆,此刻缓缓转过身,看向林风的方向。她的脸上没有了笑容,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叹息,有怜悯,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果然……还是……瞒不住‘钥匙’……”云婆婆的声音不再温和,而是带着一种空灵的回响。
与此同时,林风感觉到怀中(他习惯性地将沉寂的账簿带在身上)那本源初契账,毫无征兆地震动了一下!一股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冰冷的规则之力,如同沉睡的毒蛇,悄然苏醒了一缕!
书页自动翻开了一角,上面浮现出几个潦草、扭曲、仿佛用锈迹写就的字迹:
【…检测到…高价值…“失落之魂”聚集地…】
【…契约…强制…收…】
屏障之外,那充满了不祥的号角声越来越近,仿佛有千军万马正从黑暗中涌来,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
屏障之内,村庄死寂,村民僵立,如同被揭穿了谎言的舞台傀儡。云婆婆的眼神复杂难明。
而林风怀中,那本一直以来都显得颇为沉寂的源初契账,此刻却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给激活了一般,开始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气息。它原本紧闭的书页,竟然微微颤动着,仿佛是在迫不及待地想要翻开,去探索这个诡异村庄的秘密。
那股贪婪的本性,就如同被压抑已久的野兽,终于挣脱了束缚,将目光紧紧地锁定在了这个看似平和的村庄和这些看似普通的村民身上!
然而,林风此时的处境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在他的前方,是那未知的恐怖——屏障外传来的阵阵号角声,那声音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鬼咆哮,让人毛骨悚然;而在他的身后,则是那本即将失控的账簿,它所蕴含的力量,似乎已经超出了林风的掌控范围。
林风就这样身陷诡异的“桃源”绝地,进退两难。他的手,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那本再次变得危险的账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他内心的不安。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账簿的瞬间,一股冰冷的规则之力如触电般传遍全身。这股力量,虽然依旧微弱,但却让林风清晰地感受到了它的存在。而与此同时,他灵魂深处那些原本破碎的印记,也像是被这股力量所引动,开始传来阵阵隐隐的刺痛和共鸣。
林风静静地站在原地,他的目光凝视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一幕是如此的荒诞不经,却又充满了无尽的危机和险恶。风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苦涩而冰冷的弧度,那是一种无奈和绝望的笑容。
就在不久前,他好不容易才从一个炼狱般的困境中挣脱出来,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却没想到转眼间又踏入了另一个看似更为凶险的棋局之中。
而那本一直纠缠着他的账簿,此刻就像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死死地缠住他不放。这本账簿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将他拖入一个永无止境的麻烦深渊里,让他无法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