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之都,克罗卡斯,其名不虚传。
即便已是初秋,城市依旧被繁花簇拥,馥郁的香气弥漫在每一条街道。
然而,在这片绚烂与芬芳的顶点,那座以白色巨岩筑成、象征着菲奥雷王国四百年传承的皇宫,却散发着与花香截然不同的、沉重而威严的气息。
金碧辉煌的觐见大厅内,阳光透过高耸的彩绘玻璃穹顶,投下斑驳而肃穆的光影。
此刻,王国最核心的几位人物正齐聚一堂,商讨着一件或将影响王国未来格局的大事。
王座之上,端坐着菲奥雷王国的统治者,多玛·E·菲奥雷国王。
他身材矮小,若非那满头象征岁月与智慧的沧桑白发以及不怒自威的面容,很容易被误认为一个顽童。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蕴含的,是统领一个魔法大国的智慧与决断。
下首位置,坐着王国的明珠,唯一的继承人——翡翠·E·菲奥雷公主。
她拥有一头如同最上等翡翠般莹润的发丝,面容绝美,却并非柔弱的娇花,眉宇间蕴藏着不容忽视的英气与果敢。
年仅二十岁的她,已是国王在处理国事时不可或缺的臂助。
侍立在公主侧后方,如同一座铁塔般岿然不动的,是皇家樱花骑士团的团长,阿尔卡迪欧斯。
他全身覆盖着厚重的骑士铠甲,只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写满忠诚与坚毅的脸庞。
他的职责是守护王城,更是守护他宣誓效忠的翡翠公主。
而在国王另一侧,坐着一位身形消瘦、面容阴鸷的小老头,他便是王国的国防大臣,达顿。
此刻,他低垂着眼睑,双手拢在袖中,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大厅中央,翡翠公主清脆而坚定的声音正在回荡,阐述着她精心构思的提案。
“……因此,父王,诸位大人,我认为以王国的名义,举办一场全国性的魔导士公会比斗,势在必行。”
“我将其命名为——‘大魔斗演武’!”
翡翠公主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目的是通过公平竞技,选拔出菲奥雷最强公会。”
“我建议每年举办一次,这不仅能用演武的成绩激励国内所有魔导士公会不断上进,提升整体实力,更能极大提高民众对魔法的热情与兴趣。”
“想象一下,当孩子们在竞技场上看到魔法的绚烂与强大,会有多少人兴起成为魔导士的梦想?”
“魔导士队伍的壮大,便是菲奥雷王国国力最坚实的基石!”
公主的提议,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
多玛国王手指轻轻敲击着王座的扶手,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赞赏与意动。
他虽追求和平,但内心深处,何尝没有将菲奥雷王国打造成全大陆第一魔法帝国的野望?
女儿的这项提议,正切中了他的心怀。
阿尔卡迪欧斯团长闻言,厚重面甲下发出沉闷却坚定的声音:“公主殿下深谋远虑。此举确实能激发尚武精神,展现我国魔法之昌盛,臣附议。”
他是个纯粹的军人,认为强大的力量就该展示出来,以震慑宵小。
然而,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般钻出,打破了略显乐观的气氛。
“殿下之议,听起来美妙,却未免过于理想化了。”
国防大臣达顿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陷的眼窝中闪烁着幽光,“魔导士,掌握着凡人难以企及的力量。”
“对于王国的统治而言,一群不受完全控制、拥有强大武力的个体聚集,绝非幸事。”
“稳定,才是王国的根基。”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尖锐:“依臣之见,与其搞什么演武,让这些公会壮大声望,不如颁下王令,让所有魔导士公会并入王国军队体系,取消其自主权,只执行王国的命令。”
“如此,力量方能集中于王室,如臂使指。”
他甚至向前微微倾身,抛出一个更极端的想法:“更进一步,王国应当下令,将民间流传的高深魔法、大威力魔法,全部收缴,集中于皇室宝库统一管理。”
“只在皇室与军队中择人传授。民间,只允许流传些生活用的小魔法,或是上限不高的普通魔法。”
“如此一来,即便有宵小之徒,也难以成气候,即便出现意外,也易于剿灭。”
“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阿尔卡迪欧斯团长眉头紧锁。
他本能地觉得达顿的话有些不对,过于严苛且不近人情。
但嘴拙的他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将担忧的目光在国王、公主和达顿之间来回移动。
翡翠公主的眉头早已深深蹙起,不等国王开口,她便霍然转身。
清澈的眼眸逼视着达顿,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达顿大臣!您这是在提议作恶!”
“如此行事,与强盗何异?”
“强行收缴民众赖以生存的力量,强行解散他们赖以维生的公会?”
“这会让王国境内所有魔导士公会离心离德,会让所有向往魔法的子民对王国感到寒心!”
“菲奥雷立国四百年,何曾靠盘剥与恐惧来统治?”
达顿面对公主的斥责,面色丝毫不变,只是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殿下,您年纪尚轻,未曾见过这世界最深的黑暗与复杂性。”
“您说我作恶?”
他缓缓站起身,佝偻的身躯在此刻却散发出一种悲怆的气息:“您可知,我为何如此忌惮魔法?我十一岁那年,随父母从故乡德雷斯罗萨逃难至菲奥雷。”
“我们为何要逃?因为一群崇拜黑魔法的魔导士,在我们的村庄里肆意妄为,杀人放火,甚至用活人献祭以获取邪恶的力量!”
“他们最后甚至狂妄到想要推翻当时的王国统治!”
“虽然叛乱最终被镇压,但我的故乡,那个小国,早已元气大伤,民不聊生!”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年代:“您觉得这很遥远吗?”
“我今年五十有一,这件事,就发生在我十一岁!”
“我原以为,来到富庶和平的菲奥雷,噩梦就会结束。”
“我拼命学习,十八岁那年,终于得到了当时卢比纳斯城城主的赏识,得到了一份文职工作。”
“那天,我拿着第一份微薄却足以让我欣喜若狂的薪水,跑回家,想告诉我的父母,他们的儿子有出息了,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了……”
达顿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后续:“可我看到的……是城卫军正在收敛两具干瘪的尸体……”
“他们告诉我,卢比纳斯城一直有黑魔法师潜伏,不知为何起了内讧,交手时的魔法余波,夺走了我父母……”
“我在这世上仅有的两个亲人的性命!”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翡翠公主,那里面是刻骨铭心的仇恨,是如同潮水般深不见底的悲伤,他嘶哑着问:“现在,殿下,您还觉得,我的想法……仅仅是在‘作恶’吗?”
一番话,掷地有声,带着血泪的控诉。
翡翠公主沉默了,她从那消瘦的老人身上,感受到了那几乎将灵魂都侵蚀的悲痛与偏见。
她无法再轻易说出责备的话,因为那份痛苦,是如此真实而沉重。
大厅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达顿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