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回安下了朝并未出宫,反朝文华殿而去。
到文华殿门口,却见往日教习的书房之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坐在书案旁。
那张包子似白嫩的脸上满是伤心,大大的眼睛蓄满了泪水,砸落在书册上。
一瞬便洇出一团又一团,将封页的墨给晕染开来。
吓的他赶紧用衣袖将书册封面给擦干。
却越擦越模糊,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
直到封面的书名再也看不清。
终于,六皇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门外的季回安看着他坐在往日五皇子坐的书案旁,失声痛哭。
眼里多了几分温和。
这孩子虽然迟钝了些,但却重情重义。
这偌大的皇城中,什么都有,唯少情意。
无论先前的关系如何,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只有树倒猢狲散。
五皇子的死随着落葬之后,在这宫中已经没有什么痕迹。
若非宗祠里头牌匾还在,他就好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恐怕唯有六皇子才会悼念他了。
“六殿下。”季回安在六皇子身后轻声唤道。
六皇子惊的转头,见是季回安,忙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泪水。
那被墨沾黑的了衣袖,胡乱在湿润的脸颊上擦拭。
整张白嫩的脸瞬间变得黑黢黢的,看起来滑稽极了。
可季回安却没有笑,反倒是轻声问道:“年前已不再授课,六殿下来文华殿作甚?”
六皇子低下头,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
“回少傅,我,我我,我来拿本书。”
“什么书?是你手上那本吗?”季回安又问。
六皇子本能地缩了缩手,点了点头。
季回安从他的手中将书拿过,书册封面已经看不清书名。
他打开看,原是一本《资治通鉴》。
只是,这本《资治通鉴》上头有好些注释,看字迹是五皇子的。
季回安有些疑惑,五皇子的所有东西,该烧的烧,该陪葬入陵的陪葬入陵。
怎么会还有书册落在文华殿呢?
他质疑的目光看向六皇子。
“少傅,这书是我的。是五皇兄从前送我的。”他抿着唇,倔强地想要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季回安眸色渐柔,伸手摸了摸六皇子的头,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
他想起来,九月初入秋时,六皇子病了一场。
那时,自己正在讲解资治通鉴。
想必是五皇子怕六皇子落下功课,在书中备注好注解,送给六皇子的。
五皇子心机深沉,他送书出于什么目的现下已经不得而知。
可六皇子显然对五皇子兄弟情深。
“六殿下,来。”季回安伸手将跪坐在地上的六皇子拉起来。
吩咐人打上一盆温水,亲自拧干棉帕递给六皇子。
六皇子擦了擦脸,见棉帕上乌漆嘛黑的,不由地羞红了脸。
“少傅,我失态了。”他有些愧疚。
少傅天天耳提面命,衣冠正,仪态端。
可他却让少傅见到了他最脏污的一面。
季回安不以为意,笑了笑:“无妨。”
“你在想五殿下?”他问六皇子。
六皇子犹豫片刻,睁着一双稚气的眼眸,郑重地点了点头。
“五皇兄走了,整个文华殿空荡荡的,皇子所也只有我一人。”
“少傅,我知道五皇兄平日里爱捉弄我,也瞧不起我。可他走了,我还是很伤心难过。”
六皇子说这话的时候像是成熟了许多。
虽然他瞧上去呆呆的笨笨的,但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情也清楚着。
他与五皇子一起长大,自小便跟在五皇子的屁股后头。
两个没娘的孩子,在皇子所中相依为命。
如何能没有感情?
像五皇子这样面上和气,内心阴冷性子的毕竟少数。
如六皇子这样赤诚的孩子,才是正常。
季回安对六皇子的了解又多了几分。
六皇子见季回安今日难得的好亲近,便鼓起勇气扯了扯他的衣角。
问道:“少傅,五皇兄他,他是不是被人害了?”
这个问题藏在他心里许久了。
那日他分明听到了五皇兄的喊叫声。
少傅还紧张地捞起他就走,定然发觉了什么。
他心里憋的难受极了,想找个人问问。
可思来想去都不知道问谁,也不敢再凑到父皇面前去。
六皇子问完问题之后,抬起他的脑袋,看向季回安。
他在等一个回答。
季回安低头,看着六皇子那张期盼的小脸。
柔声道:“殿下,可听说过一句话?‘天家无情’,生在皇家本就是身不由己。
五殿下如此,殿下也如此。”
“如今,五殿下不在了,殿下更要保护好自己。”
六皇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又说了句:“那天,少傅是救了我一命吧。”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季回安突然觉得,六皇子虽对政事上不开窍,可却也有难得通透的时候。
这孩子,赤诚、良善。
若为君主,说不定是百姓之福。
“殿下可想出宫?”季回安问道。
六皇子听到‘出宫’儿子,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期盼。
他自小到大都未出过宫。
偶尔听到小太监们讲起宫外的事,他总是充满了好奇。
听说外头很繁华,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还有很多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他真的好想出宫。
可方才,少傅竟然问他想不想出宫。
他简直做梦都想。
六皇子忙不迭地点头,“嗯,嗯嗯。少傅,我想出宫。”
季回安只微微颔首,便走在前头。
六皇子迈着短腿小跑跟在后头。
师徒二人的身影穿过长长的宫道,朝宫外而去。
待上了马车之后,六皇子见季回安靠着假寐,他的好奇心就像小猫的爪子一般。
不断地挠着他的心。
偷偷地掀开车帘,悄悄打量着这个他还未曾注视过的世界。
季回安掀开眼帘,轻咳两声。
吓的六皇子赶紧将车帘放下,理了理衣袍,正襟危坐。
“想看,便将帘子掀开,大大方方地看。”季回安教导道。
“你是皇子,身份高贵。不必畏畏缩缩。”
六皇子听季回安这么一说,也悄默默地抬了抬下巴。
将帘子掀到一旁,静静地欣赏起京都的人生百态。
待马车行至谢府门口时,金禄终于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