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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钟敲了一百零八下,一代帝王陨落,丧事繁复。

礼部忙的团团转,而季回安也不得闲。

所有奏折如雪片一样堆在他的案头,好在是处理惯了的,便也游刃有余。

除却昭明帝的丧仪之外,最最重要的还有太子登基一事。

国不可一日无君。

此时,勤政殿内。

礼部尚书恭敬地侍立在一旁,等着季回安收笔。

呈上一份折子,禀告道:“季大人,这是登基大典的一应礼制,还请季大人批复。”

金禄将折子接过,交给季回安。

他翻看了两眼,便合上:“参照以往惯制便是。”

礼部尚书点了点头,得了季回安的准话,他心里便有数了。

小心翼翼地退下,接下来便要亲力亲为盯着手下的人去办。

新旧交替,权力更迭,他也该谨慎办事,不求出彩但求不出错。

礼部尚书离开前还偷偷瞟了一眼继续批阅奏折的季回安。

芝兰玉树,清朗俊逸。

单单只看外表根本想不到眼前这人手中握着的权柄犹如无冕之王。

而且季家,还有一块大行皇帝赐下的令牌,此回怕是要鸡犬升天了。

待礼部尚书走后,金禄凑近对着季回安提醒道:“少主,依着大行陛下的遗言,明日该对衍王父子进行处决了。”

季回安朱笔批下最后一行字,将笔搁置在笔架上,合上奏章。

起身:“走,瞧瞧去。”

大理寺诏狱深处。

霉味与血腥气交织成粘稠的网。

最末间牢房的土墙斑驳剥落,墙角积着墨绿色的脓水,老鼠在草堆里窸窣乱窜。

衍王蜷缩在稻草堆上一动不动,只剩胸口微弱起伏,鼻腔里发出垂死的呼噜声。

君晔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玄甲碎片扎进溃烂的肩头。

铁栅栏外传来脚步声的声响,由远及近。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里闪过一丝警惕。

那双曾盛满傲气的眼睛,如今只剩困兽般的红丝。

季回安的步伐在牢房门口停住。

金禄看着这破败的环境:“少主,要不将人提出去说话?”

他家少主自小养尊处优,这腌臜地儿恐怕还是头回踏足。

季回安摆了摆手,拒绝了金禄的建议。

“将牢门打开。”他吩咐道。

‘哐当’锁链落地,金禄提着食盒跟在季回安的身后。

季回安接过食盒,屈膝蹲下,将一盘一盘的菜肴摆在君晔的面前。

又将酒壶打开,酒香瞬间弥漫。

“是梨花白?”君晔盯着季回安递到他跟前的酒碗。

季回安示意他接过,君晔端起碗仰头便将酒一饮而尽。

又将空碗递给季回安:“再来一碗。”

季回安重新替他斟满,递给他。又举起另一碗,碰了一下。

凑近唇边,饮了下去。

君晔端着酒,看着季回安如同以往一般,潇洒饮酒的样子。

不解问道:“酒中无毒?”

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莫不是下在酒碗中?”

季回安神色复杂地看了君晔一眼,随即将空碗放在地上,缓缓起身。

片刻之后方才开口:“你我相交二十载,我原以为你该知道我的为人。”

君晔微微愣神,“你今日不是来给我送行的?”

他背信弃义,从未将他们多年的情谊放在眼中。他以为季回安定然恨毒了他,怕是立时就想将他除之后快。

季回安突觉索然无味,“大行陛下已经下过旨意,明日你便要被处刑。”

“饶是有天大的冤仇,一日我还等得起。”

“今日前来,不过是赠你一壶酒,几碟菜全了相识一场的缘分罢了。”

他自小便被教导的出类拔萃,也向来没有什么朋友。

在察觉君晔有异心之前,是真的将他当成好兄弟过。

只是,可惜了......

君晔看了看地上的江米酿鸭子,炝虾仁儿,蟹肉双笋丝并一碗鸡丝粥。

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菜色。

还有那盅梨花白。

头回喝梨花白是什么时候?他有些记不清了。

好似是八岁那年,从皇伯父宴席的桌上偷走了一盅梨花白。

和季回安二人躲在御花园的假山里头,喝了个酩酊大醉。

整个宫里找人都找疯了。

最后还是两人酒醒之后,自己昏昏沉沉地出了假山。

那回二人一道挨罚,跪在勤政殿的偏殿里头,一块将《资治通鉴》罚抄了不知道多少遍。

君晔垂下头,颓然地盯着那瓷白色酒盅上绘着的幽兰。

静静地听着季回安的脚步一下又一下地朝着牢房门而去。

“等等。”他声音略有些暗哑。

季回安顿住了脚步,负手背对着君晔并没有转身。

君晔也没有在意,只是不甘问道:“你是何时知晓的?”

他自认为在季回安面前伪装的天衣无缝,可仔细回想,一步步好似都落入了季回安的圈套之中。

这两天他一直不断地在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可却始终毫无头绪。

“是从阿丽亚那里取得丹霞龙芽草那回吗?”

或许那草得的太轻易,让季回安产生了怀疑。

季回安缓缓转过身来,抬眸看着君晔,摇了摇头。

不是?君晔不解。

“那是在承恩公船上放兵器的事情?”君晔又问。

当时徐皇后与季回安做了交易,承恩公府拿到了东海航线的通行权。

而他又得知二皇子盗走了水军的兵器,并被承恩公府私藏。

便想到这个主意,将兵器放在承恩公的船上,这样被查到的话,承恩公便是死路一条。

的确,他的计策奏效。徐皇后和承恩公府都倒了。

二皇子没了皇后这座靠山,便什么也不是。

季回安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丝讽刺之意。

船上的兵器不是水军遗失的那批,他早就知晓。

不过是顺水推舟,要将徐皇后一派给铲除罢了。

君晔做的手脚,他当然明白。

只是,却不是在那时才怀疑的。

“非是。”季回安淡淡开口。

君晔的眉心紧皱,不是那回?莫非比那回还更早些?

他不知道原来在季回安的眼里,自己早就成了跳梁小丑。

“那究竟是何时?”

他实在是想要知道,就算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