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后衙的厢房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
阿丽亚半倚在褪色的锦被里,左臂缠着渗血的绷带,稍一动弹便牵扯得肋骨生疼。
窗外日光被士兵的甲叶切碎,投在青砖地上成了斑驳的影。
门廊下重兵把守着,像无形的锁链捆得她心口发闷。
“公主,该喝药了。”丫鬟捧着药碗上前,褐色药汁泛着苦涩的热气。
阿丽亚偏过头,头发散乱着,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放下吧。”
她望着窗棂外那方被墙垛切得方正的天,索罗死的模样突然撞进脑海,眼眶猛地一热。
可惜她一人之力实在是微不足道,没法子杀了索傲替索罗报仇。
而索傲那畜生想来早已经脱身回了南诏,还不知道会如何向父王回禀此事。
而她因为衍王世子妃的身份,恐怕此生都回南诏无望。
再加上被君晔蒙骗,帮着他们来设计谢清妤这事,恐怕还会被秋后算账。
大理寺的动静那么大,虽然她一直被拘禁在厢房中,也听到了许多风声。
昭明帝死了,太子即将登基,整个衍王府马上就要全部被处决。
而季回安作为唯一的辅政大臣,在昭明帝弥留之际已经交代由他摄政,直至太子成年。
这意味着如今整个大祁,季回安说了算。
依着他宝贝谢清妤的样子,恐怕现在是还没腾出手来,若不然早就将她大卸八块。
她这伤,治不治的已经无关紧要了。
“可孟太医说,喝了药将养将养就痊愈了。”丫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阿丽亚骤然转过来的眼神噎住。
那双曾含着南诏风情的眸子此刻淬着冰,混着未干的泪痕更显凄厉。
“下去!”
她难道不知道孟神医医术高明,治她这伤根本不在话下吗?
问题是就算伤治好了又如何?
她若非还有个南诏公主的身份,恐怕明日便同君晔一道问斩了。
可就算有南诏公主的身份又如何呢?苟且一时罢了。
故国回不去,大祁也无她立足之地。
她阿丽亚流落到如今这副田地实在是愧对她母后,愧对索罗!
阿丽亚憋闷非常,看到丫鬟还傻兮兮的呆愣在一旁,就更来气。
“还不快滚!”
丫鬟慌忙屈膝退到门口,见她抓起药碗要摔,又不敢多言,只能攥着衣角噤声。
药碗终究重重搁在案上,褐色药汁全都溅在描金托盘上。
碗里也不剩多少残留。
阿丽亚扯着绷带低骂。
却听到“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风。
逆光中,素白衣裙的身影立在门首。
金步摇随着抬手的动作轻晃,将细碎的光洒在阿丽亚绷紧的脸上。
阿丽亚猛地坐直,不顾伤口崩裂的疼。
死死盯着来人:“谢清妤?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谢清妤没说话,只让身后侍女将食盒放在案上。
阳光顺着她的裙摆漫进来,恰好照亮阿丽亚因警惕而微微颤抖的指尖。
侍女将食盒中冒着热气的汤药端了出来。
谢清妤看着面色惨白的阿丽亚,神色从容,淡定道:“听说你拒绝喝药,每回都砸了药碗。
这是我令他们重新熬的,你喝了吧。”
阿丽亚蹙起眉头,“本公主喝不喝药,自有决断。如何要你多管闲事!”
阿丽亚恶劣的态度并让谢清妤有多少情绪起伏。
反倒仍旧安之若素的模样,“公主不养好伤,如何回南诏呢?”
这话让阿丽亚听的满脸的不可思议,谢清妤要放她回南诏?
这怎么可能呢?她难道不在意之前被她设计的事情吗?
她有些不相信谢清妤会有这么好心,一定是有什么目的的。
阿丽亚狐疑地看向谢清妤:“你想要我做什么?”
谢清妤唇角微微翘起,摇了摇头。
“公主想多了,我并非要你替大祁做什么。”
“非但如此,我知晓你一直想要夺得南诏的王位,与索傲一争高下。”
“我会与你助力,帮着你回南诏之后站稳脚跟,如何?”
阿丽亚不是蠢人,谢清妤这么一说她便明白了。
这是要拿她当枪使呢,明面上是帮助她对抗索傲。
实际上又何尝不是让南诏乱起来,大祁或许有机可乘。
若是她不回南诏,索傲便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南诏王。
若她带着大祁的助力回南诏,鹿死谁手就犹未可知了。
阿丽亚的心思转了好几道弯,眸光闪了又闪。
冷笑了两声,道:“谢清妤,你可真是好算计!”
“不过,你凭何认为本公主会接受你的安排?”
谢清妤不紧不慢,走到一旁的罗圈椅上坐下,与阿丽亚面对面。
她的眸光如若深潭,像是要将人都吸进去一般。
“公主不接受,又能如何呢?”
“难道你不想替索罗复仇?难道你愿意眼睁睁地看着索傲成为南诏王,让南诏王后仰他鼻息而活?”
“你没有选择。”
阿丽亚挺直的脊背瞬间卸了力,她知道谢清妤说的对。
她不甘心!
她想要拿回属于她的东西!
就算知道谢清妤别有算计,又如何呢?
她回南诏争夺政权,总比老死在大祁来的畅快!
阿丽亚下定决心,要接受谢清妤的提议。
可又警惕地问道:“你说话算数吗?能做得了主?”
“莫要只是你一人的想法,诓的我团团转。”
她的话中带着一丝明显的嘲讽之意。
却又听得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她说的话与季某说的无异,公主觉得算不算数呢?”
只见季回安大步跨入屋内,话虽对着阿丽亚说的,眼神却一直看向谢清妤。
二人四目对视,谢清妤心中尤感温热。
她要放走阿丽亚的决定还没来得及告诉季回安,并不曾与他商量过。
可他却对她毫无二话的支持,这令她如何不动容呢。
阿丽亚有些欣喜:“如此便好。”
端起一旁的药碗一饮而尽,连最后一滴都没有放过。
谢清妤见她这个模样,也知晓事情办成了。
“那等公主身子好些,便令人送你回南诏,如何?”
阿丽亚有些迫不及待:“不,后日就回。”
她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清楚,明日将养一日,后日上路没问题。
她早一日回便能早一日抢占先机。
“好。”谢清妤见阿丽亚这副坚定模样,便允了。
出了厢房的门,谢清妤季回安二人同走在小径处。
季回安察觉出谢清妤的眼神总停留在他的脸上,颇有些不解。
“阿妤,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