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真点点头,目光坚毅:“是的,我会去。”
前世,百姓们没有得到赈济,去找五皇子讨要说法,五皇子的人叫来了军队平暴,那场浩劫,死的最多的是在洪灾中幸存下来的普通百姓。
他们没有被洪水吞噬,却死在了这些人手中。
而这些人,却是朝廷派来救灾的,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前世他也去了,可是晚了一步,他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满地的尸体。
而五皇子正在庆祝平暴胜利。
赵时晴并不知道前世种种,但是此时的萧真,让她感到悲伤。
是的,哪怕是她在紫藤山庄第一次见到他时,也没有这种感觉。
那时的萧真虽然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虽然狼狈之极,但是那残破的身体,却透出冷冽的杀伐之气。
现在的萧真,早已敛去锋芒,如同宝剑藏匣,而在赵时晴看来,萧真是越来越接地气了,就像此时此刻,她竟然感觉到了他的悲伤。
她忽然想像对待赵廷珞那样,摸摸他的头。
她这样想着,便这样做了。
她踮起脚尖,伸手去摸萧真的头,萧真一怔,下一刻,一只温暖的小手已经落在他的头顶,接着,他便对上了一张明亮的笑脸。
那笑容有些得意,有些淘气,但更多的是温暖。
“乖,别伤心了,你也说有很多事都和梦里的不一样了,我们抢在梦的前面,防范于未然不就好了。”
萧真心中一动,她说的是“我们”。
还没得来及细品,他便听到这世上最美好的话语:“我和你一起去。”
像是怕他没有听清,赵时晴大声地说道:“我和你一起去,我!和!你!”
萧真......
赵时晴:“你是不是很高兴?”
萧真:“不行,那里很危险。”
赵时晴:“我就问你高不高兴?”
萧真:“不高兴,你不能去。”
赵时晴伸手用力一按,萧真不由自主微微弯下腰,这样一来,他便和赵时晴平视了。
赵时晴哈的一声:“你还说你不高兴,你的眼睛在笑,萧真,你在笑!”
萧真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依然坚持:“你不能去。”
赵时晴翻个白眼,松开放在萧真头顶的手:“不去就不去,谁稀罕。”
萧真松了口气,他的小姑娘属于繁花锦绣,他希望她一辈子也不会看到那种哀鸿遍野的场面。
赵时晴却在腹诽,不去的意思,就是不让你知道我去的意思,嘿嘿!
望着小姑娘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狡诘,萧真就知道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但是,小姑娘说要和他一起去,她知道那里很危险,却还是想和他一起去,她心里有他!
“我,我......我会和干......和你外祖父说清楚,其实当年也只是口头上认干亲而已,没有上契,回头我把他给的信物还给他。”
赵时晴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我外公给你的是什么信物?”
萧真没想到让她感兴趣的居然是那件信物:“是万金号的一枚牌子,凭着那枚牌子可以从万金号支取银子。”
赵时晴......
“外公也真是的,那时你还是个孩子啊,他老人家怎么可以用这么庸俗的东西腐蚀你幼小的心灵呢,你把那件俗物给我吧,我替你还给他。”
赵时晴义正辞严,慷慨激昂。
萧真:你的算盘珠子都要崩到我脸上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枚牌子:“给你拿着吧。”
赵时晴兴奋,接过牌子,原来这就是传说中万金号的取钱牌子啊,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萧真也笑了,老天厚待于他,不但给了他重生的机会,还让他遇到了这么可爱的姑娘,她就是上天赐福人间的珍宝,更是他的珍宝,他想用生命来呵护的珍宝。
待到甄五多回来,赵时晴便拿着那枚牌子显摆:“外公,您还认识这枚牌子吗?”
甄五多要拿过来看,赵时晴不给,只能拿在自己手里给他看,万一被他据为己有怎么办?
可是甄五多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万金号的牌子。
他的干儿子虽然多,但是能送出这种牌子的也没有几个,否则,让他们随意取钱,想拿多少就取多少,金山银海也能淘空,他收干儿子是为了好玩,又不是想让他们吃绝户。
这里是京城,又能让小丫头拿到牌子的,还能是谁?
那个没出息的小子,这就把牌子上缴了?
“哼,这是你从他那里偷来的吧,宝贝大孙女,你要什么外公都给,你要天上的月亮,外公决不给你摘星星,你想要万金号的牌子,外公也给你,咱用不着偷,偷东西的习惯不好,你看连泥鳅都改了,你也改了吧,乖,咱把这破牌子还回去。”
赵时晴扬起精致的下巴:“不还,就不还。”
“还给他,他好歹也是你的长辈,咱不偷他的东西,乖了。”甄五多苦口婆心。
赵时晴:“这是你们认干亲的信物,他把信物送给我了,你们的干亲不作数了。”
甄五多......
“不作数就不作数,他不给我当儿子,那就是路人甲乙丙丁,想让他给我当孙女婿,不行!”
赵时晴把牌子往怀里一揣,双手叉腰:“为啥不行?”
甄五多:“你说为啥?他现在是什么身份?甄公子,甄贵?他都不是我儿子了,还能姓甄吗?姓萧?萧真早就死了,他现在就是黑户,一个黑户,配不上我孙女!你放心,不仅我不会同意,你哥你姐,你师父,全都不会同意!”
话音刚落,慕容琳琅的声音便从赵时晴的背后响了起来:“什么事,我不会同意?”
赵时晴缩了缩脖子,她敢和外公据理力争,那是因为外公不会打她骂她,可师父不行,师父会罚她!
“师父啊,你看今天的太阳真圆啊,是不是?”
慕容琳琅没理她,目光凌厉看向甄五多,甄五多才不想给小丫头瞒着:“她看上那个整天戴假脸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家伙了。”
慕容琳琅怔了怔,立刻便反应过来,老爷子说的是谁了,
小月月的哥哥!
不行,绝对不行。
她虽然不知道这哥俩遇到什么事了,但是一个好好的人整天戴着假脸,这肯定有问题。
她的小徒弟要什么有什么,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再说,找男人干啥,像她一样不成亲多好啊!
“我也不同意!我看你就是闲的,走,干活去!”
一刻钟后,赵时晴对着整整一大筐绿豆芽发呆,师父罚她摘豆芽......
太残忍了!
赵时晴摘着豆芽,把她从小到大听到过的所有的歌全都唱了一遍,小妖和大胖趴在旁边,无聊地看着她,赵时晴想啊想,她竟然想不起来有什么动物是会摘豆芽的,猫不会,狗不会,小鸟也不会,猴子可能会,可这里也没有啊,所以这就是师父罚她摘豆芽的原因吗?
呜呜呜,想换个师父了。
转眼又过了几日,萧真有点坐不住了,那天赵时晴走了就没有消息了,也没去苏记茶铺,以前每隔几天,赵时晴即使不来如意舫,也会到苏记茶铺坐一坐,吃吃点心,可这几天,不但她自己没来,她身边的人也没有。
萧真心里有点乱,这种感觉让他感到诧异,两世加起来,他都是几十岁的人了,不应有这种属于少年人的心慌意乱。
或许,是年轻的身体本能的反应吧。
也或许,是和小太阳相处久了,他也有了活力。
是啊,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就是他的太阳,照亮他的生命。
萧真起身,走出了如意舫,他要去甜井胡同,哪怕要面对小老头,他也要去。
他换了一身衣裳,甚至换了一张脸,没有甄公子的富丽堂皇,更不是雍容清贵的萧真,此时的他,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书生。
他既没骑马,也没坐马车,还是拦了一顶轿子坐了上去。
那是一顶街上随处可见、普普通通的青布小轿,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路过一家卖糖果的铺子,他让轿夫等一下,他下轿进了铺子,这家铺子是新开的,客人不多,但是里面的糖果却很独特,都是不常见的。
不过,萧真很快便看出这家铺子的异样,因为那些不常见的糖果,他只在宫里见过。
甚至就连公主府的厨房也做不出来。
佳宜长公主喜欢吃零嘴儿,萧真小的时候,便见她吃过这些糖果,反倒是后来见不到了,不过他也没有留意,想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没有看到公主娘吃这些的。
这家铺子,十有八九是宫里人开的。
萧真决定让人好好查查这家铺子。
他把铺子里的每样糖果全都买了一些,轿子里放不下,他只好又拦下了顶轿子,把这些糖果全都放了进去。
女孩子全都喜欢吃零嘴儿,他的小姑娘当然也喜欢吃,而且还是最喜欢吃的那一个,因为他见过无数次,赵时晴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零嘴儿吃。
这么多的糖果,她会喜欢的吧。
除了糖果,小姑娘还会喜欢什么呢?
萧真想起木偶戏,小姑娘看到木偶时眼睛亮晶晶的。
一时半刻,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买个木偶班子。
对了,木偶戏也是有戏班子的吧,有吗?回头让人去打听打听,如果有戏班子,那就买一个,送到甜井胡同,小姑娘想什么时候看,就能什么时候看。
萧真有些遗憾,他怎么之前没有想到呢,否则今天就能带着戏班子一起去了,小姑娘肯定会高兴得跳起来。
想到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萧真眼中便浮起暖意。
有的人就是这样,只要想到她,便会如同站在阳光下,四周万物也明亮起来。
萧真是笑着坐上轿子的,而此时那家糖果铺子的二楼窗子里,慧心公主放着那两顶渐渐远去的轿子,怔怔出神。
那道背影,像极了一个人,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萧真!
怎么可能呢,萧真已经死了,她还去登门吊唁了。
她听宫里的人说,萧真死得很惨,尸体被发现之前,还被山里的野兽啃咬过。
那些日子,她几乎每夜都会躲在被子里哭泣,她不敢让人知道她为萧真伤心,就连哭都是压抑着的。
她以为只有到了阴间才有可能再次见到萧真,可是刚刚那个人,那道背影,分明就是萧真。
可惜她没有看到那人的脸,还有那身衣裳,她也从未见过萧真穿那样的衣裳。
萧真喜欢穿箭袖,鲜艳的颜色,把他的脸衬托得更加白皙更加俊美,他还喜欢穿小牛皮的靴子,走的每一步都是趾高气扬,他还喜欢拿一条镶着金丝的马鞭......
想着想着,两行清泪便夺眶而出,慧心公主痴痴地望着窗外,那两顶轿子早已没有了踪影,就像逝去的萧真。
京城人早已忘记了他,那个明亮如星辰的少年,就连宠爱他的母亲佳宜长公主,也有了小女儿,至于那个死去的儿子,想来她也已经忘了吧。
只有她,只有她还记得他,小时候,他们一起在宫里读书,小孩子们不懂事,喜怒哀乐全都表现出来,她和慧明常常被其他人排挤,有一次,还被给佳乐长公主做伴读的青川县主欺负。
而那个时候,别人只会站在一旁看热闹,只有萧真会挺身而出,他胆子大,谁都不怕,面对皇子也不会退缩。
每当那时,她都躲在他的身后,崇拜地望着他的背影。
那一望,便是整整十年。
而她偷偷望着的那道背影,也从一个小人儿,变成了挺拔的少年。
她本以为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小秘密,可没想到,却还是被青川县主发现了,青川县主当众说了出来,从那以后,萧真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她连偷看的资格也没有了。
再后来,她便听到了萧真的死讯。
那个人,再也见不到了。
慧心公主默默哭了一会儿,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对她而言有些危险的想法,她想找到刚刚那个人,她想看看那个人的脸。
只有看到那个人的脸,她才会彻底死心吧。
因为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萧真,哪怕背影一样,脸也不会是一样的。
她要找到那个人,她要让自己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