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鱼肚白渐渐染上淡金,山风里添了丝暖意。灵木域主果然在药圃里,手里拿着小铲子,正给那几株当归周遭再培些新土。晨光落在他沾着泥的指节上,倒比昨夜廊下的灯火更柔和些(俯身时,看见土里藏着颗青岚域主昨夜掉落的玉佩,捡起来擦了擦,揣进袖袋里)。
青岚域主从柴房抱了捆干柴出来,见他蹲在那里不动,便放轻脚步走过去。“在瞅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惊得灵木域主手里的铲子差点掉了,回头时眼里的晨光晃了晃,像把碎金撒进了水里(拍了拍土站起身,“看这根须,昨夜该是又长了些”,说着往他袖袋里塞了颗梅子,“刚从腌罐里捞的,尝尝?”)。
灶房的烟囱先冒出了烟,阿月正把煮好的药茶往陶壶里灌,姬云帆蹲在灶前添火,火星子从灶门跳出来,落在他的鞋边又灭了。“陈皮翻出来了?”阿月回头问,手里的陶壶冒着白汽。姬云帆“嗯”了声,往灶里塞了块松木,“在西厢房最里层的木箱里,还裹着油纸呢”(火光照着他的侧脸,想起昨夜阿月笑他时眼角的细纹,像藏着好几段没说的日子)。
玄黄域主拿着针线坐在廊下,怀里的布老虎缺了只耳朵,旁边放着阿月找给他的碎布,是块带着浅蓝花纹的绸缎。他穿针时眯了眯眼,指尖有些发颤,试了三次才把线穿过去(针脚歪歪扭扭的,倒和沙海域主绣的海浪纹有几分像,自己先笑了,想着孩子们见了定会拍手)。
石桌上的薄毯滑到了地上,沙海域主揉着眼睛坐起来,玄冰域主正拿着他的竹笛在擦,笛身上的露水被擦得干干净净。“天亮了?”他打了个哈欠,声音里还带着困意。玄冰域主把笛子递给他,“该去溪边洗把脸了,你脸上还沾着泥呢”(目光落在他乱糟糟的发顶上,那里卡着片干枯的槐树叶,伸手替他摘了下来)。
孩子们陆续醒了,最小的那个一睁眼就摸枕边的竹蜻蜓,抓在手里摇摇晃晃地跑到廊下,见玄黄域主在缝布老虎,便凑过去看,“域主爷爷,给它缝个花耳朵好不好?”玄黄域主把碎布往他眼前递了递,“你挑块颜色?”小家伙指着那块浅蓝花纹的,“要这个,像大海的颜色!”(布老虎的新耳朵渐渐成形,旁边的竹蜻蜓转了转,像是在催着快点缝好)。
太阳爬上山头时,药茶的香气漫了满院。青岚域主把陶壶里的茶倒进粗瓷碗,灵木域主摘了片刚冒头的薄荷叶放进去,“加片这个,喝着更清爽”。孩子们围着石桌坐成圈,手里捧着碗,小口小口地抿着,最小的那个被烫得吐舌头,惹得大家都笑了(玄黄域主把缝好的布老虎递给小家伙,他立刻抱在怀里,竹蜻蜓被塞给了稍大的孩子,像在传递什么宝贝)。
姬云帆背着竹筐要去后山采些新的药草,阿月在他筐里塞了个油纸包,“里面是刚烙的麦饼,饿了就吃”。他点头应着,转身时竹筐碰在门框上,发出“咚”的轻响(回头看了眼,阿月正站在灶房门口朝他摆手,晨光落在她的白发上,像落了层细雪)。
沙海域主和玄冰域主沿着溪边走,手里拿着竹笛,偶尔吹两声不成调的调子。溪水被阳光照得透亮,能看见水底圆滚滚的鹅卵石,沙海域主弯腰捡了颗,往玄冰域主手里塞,“这个好看,带回去给孩子们玩”(玄冰域主攥着石子,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像握着块不会化的月光)。
玄黄域主坐在药圃边的石凳上,看着灵木域主和青岚域主在给新栽的草药搭竹架,竹条在两人手里翻飞,很快就搭起了整齐的架子。远处的孩子们追着蝴蝶跑,笑声像撒了把碎银,落在草叶上、花瓣上,也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摸了摸怀里的针线包,想着傍晚再给布老虎绣上两只眼睛,日子就该这么一针一线,慢慢织得满满当当)。
山风又起,吹得竹架上的新叶沙沙响,像是在数着院里的脚步声、说话声、笑闹声。灵木域主的药圃里,当归的根须在土里悄悄伸展,青岚域主插的竹片迎着阳光,那道浅痕越发清晰;灶房的烟囱又升起了烟,里面飘着麦饼的香气;溪边传来孩子们的惊呼,许是发现了水里的小鱼;而后山的小路上,姬云帆的身影渐渐融进了绿意里,竹筐里的药草该又多了些。
这日啊,就像刚沏好的药茶,初尝时带着草木的微涩,细品却有回甘漫上来。那些夜里埋下的期待、清晨升起的炊烟、白日里的奔忙与嬉闹,都随着阳光落进泥土里,和去年的根、今年的芽、明年的花缠在一起,慢慢酿成了日子该有的模样——不慌不忙,却又满是盼头。
日头爬到竹梢时,阿月端着一盆晾好的药草走到晒谷场,竹匾早已被姬云帆擦得干干净净。她将药草细细铺开,阳光透过叶片的纹路,在竹匾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指尖拂过片半干的陈皮,想起去年晒它时,孩子们总来偷拿当零嘴,被姬云帆笑着追得满场跑)。
姬云帆从后山回来,竹筐里装着半筐新鲜的艾草,还压着束紫色的野花。他把花往阿月鬓边插了插,惹得她抬手拍他的胳膊,“都多大年纪了还胡闹”,嘴角却扬着笑(野花的茎秆上还沾着露水,滴在阿月的衣襟上,像颗没来得及擦的星星)。
孩子们在晒谷场边的老槐树下玩弹珠,最小的那个攥着玄黄域主刚缝好的布老虎,蹲在地上看哥哥们输赢。布老虎的蓝耳朵被阳光照得透亮,他时不时摸一把,生怕被弹珠砸到(忽然有颗弹珠滚到脚边,他伸手去够,布老虎从怀里滑出来,被旁边的孩子稳稳接住,“小心点,别摔着它”)。
玄黄域主坐在槐树下的石碾上,看着孩子们玩闹,手里转着那只竹蜻蜓。竹片被摩挲得光滑,边缘还留着孩子们啃咬的小牙印。他忽然想起这竹蜻蜓是沙海域主削的,当时削坏了三个,才成了这么个像样的(风卷着槐花落下来,落在竹蜻蜓的翅上,像给它添了层白纱)。
灵木域主的药圃里新搭了竹架,青岚域主正往架上绑藤蔓,绳结打得又快又稳。灵木域主在旁递着剪刀,偶尔提醒他“这边松点,藤蔓要透气”,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被日头晒得暖融融的(剪刀不小心划到青岚域主的手,灵木域主慌忙拉过他的指尖吹了吹,指尖的温度比日头还烫)。
溪边传来哗啦的水声,沙海域主正脱了鞋在水里摸鱼,玄冰域主站在岸边守着他的衣袍,眉头皱着却没真的生气。“抓到了!”沙海域主举着条银闪闪的小鱼喊,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水里,被玄冰域主伸手拽住,两人的衣袖都溅上了水花(小鱼在沙海域主手里扭来扭去,玄冰域主从怀里掏出个小陶罐,“装这里面,回去给孩子们看”)。
正午的炊烟混着饭香飘满院,阿月在灶房里烙饼,姬云帆烧火的手顿了顿,“要不要我来翻?”阿月把擀面杖往案板上敲了敲,“你上次烙的饼,外面焦了里面还是生的”(饼的香气漫出来,混着灶膛里松木的烟火气,像把日子熬成了浓稠的粥)。
孩子们排着队洗了手,围着石桌坐好,眼睛盯着灶房的方向。玄黄域主把盛着小鱼的陶罐放在桌上,小家伙们立刻凑过去看,“它会不会长大?”“能长到像船那么大吗?”玄冰域主在旁添了句,“得好好喂着才会”,沙海域主立刻接话,“我来喂!我知道它爱吃什么”(陶罐里的水晃了晃,小鱼摆了摆尾巴,像在回应这些细碎的期盼)。
饼刚上桌就被抢了大半,阿月笑着拍了拍最小的那个的背,“慢点吃,还有呢”。姬云帆拿了块最焦的边儿,自己啃着,把中间厚实的部分往阿月碗里放(饼渣掉在石桌上,引来两只麻雀啄食,孩子们屏住呼吸看着,生怕惊飞了它们)。
午后的日头有些烈,灵木域主在药圃边搭了遮阳的竹帘,青岚域主搬来两张竹椅,两人坐着喝茶。薄荷茶的清凉混着药草的淡香,漫过舌尖时,灵木域主忽然说,“去年这时候,你还说当归的味儿太冲”,青岚域主呷了口茶,“现在闻着,倒比酒香还让人记挂”(竹帘外的阳光碎成一片,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把时光攥得很紧)。
孩子们在屋里睡午觉,玄黄域主替他们扇着蒲扇,扇叶摇出的风带着槐花香。最小的那个又把布老虎抱在怀里,眉头微微皱着,许是梦到了什么。玄黄域主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着当年襁褓里的婴孩(蒲扇的影子在墙上晃,和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缠在一起,织成了午后的安宁)。
沙海域主和玄冰域主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竹笛放在旁边,谁也没再吹。溪水潺潺地流,把日头的暖、草木的绿都揉进水里,又送向远方。沙海域主忽然哼起不成调的渔歌,玄冰域主侧耳听着,偶尔跟着哼两句,调子歪歪扭扭,却比任何乐曲都让人安心(水面上的光晃了晃,像把星星撒在了白日里)。
灶房里,阿月在翻晒陈皮,姬云帆帮着把晒好的收进木箱。陈皮的陈香漫出来,阿月拿起一片放在鼻尖闻了闻,“越陈越香呢”。姬云帆点头,“就像日子,过着过着,就有了滋味”(木箱盖合上时发出轻响,像把这些慢慢沉淀的时光,妥帖地收进了岁月里)。
日头往西斜时,灵木域主给当归浇了最后一遍水,水珠在叶片上滚,被夕阳染成了金的。青岚域主插的竹片在暮色里立着,那道浅痕像个未完的句点,等着明天续写。远处的山影又沉了沉,把白日的热闹轻轻拢住,像要酿出更绵长的夜(当归的根在土里又扎深了些,仿佛在悄悄说,日子会慢慢长,慢慢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