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融。
雪水就顺着屋顶的缝隙往下淌,起初是点点滴滴,很快就连成了线。
水线越来越粗,蜿蜒往下,落在地上,溅起细碎水花。
木头在塌。
四周的木制结构,被烧得焦黑,断裂处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
一截烧焦的支梁咔嚓一声断裂,带着火星砸下来,碎成几截。
又一块木板随之坠落,发出沉闷一声。
烟雾弥漫,呛得人喉咙发紧。
葵青站着,脸上沾了些烟灰,眼神却像结了冰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
他就那么看着老喇嘛,仿佛周围的火海与他无关,无论是坠落的木头,还是融化流淌的雪水。
吴小姐也站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长长的睫毛上也落了点灰尘,却同样一动不动。
她的目光落在老喇嘛身上,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执拗,像是在等待什么。
老喇嘛在骂。
眼睛里布满血丝,像是要喷出火来,他跺着脚,声音嘶哑。
“你们这些疯子!”
“我没空陪你们疯!”
骂声还没散尽,他已经转身就跑,动作很急,甚至有些踉跄。
他已经不管不顾,只想往外跑。
有风吹进来,是裹着热浪的寒风。
吴小姐拦住老喇嘛的去路,她冷冷看着对方,眼睛里没有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她说。
“你要是不说,就给我死在这。”
老喇嘛脸上的皱纹里积着灰,也积着怒。
他本想闭眼,念句经文,但现在,不用了。
他的手动了,手里已经多了一把藏刀。
刀鞘是旧的,磨得发亮。
刀身却新,冷光一闪,映出吴小姐的脸。
“滚开!”
这两个字,是从喉咙里吼出来的,带着痰,也带着杀气。
老喇嘛的肩在抖,不是怕,是生气。
他见过太多蛮横的人,却没见过这么不可理喻的女人。
刀快。
比风声快。
直刺吴小姐的胸口。
没有人看清葵青是怎么动的,仿佛他本就站在那里。
仿佛他的脚,本就该踢出去。
闷响,老喇嘛翻倒在地,发出更沉的一声。
藏刀脱手,当啷落地,在地上滑出半尺。
吴小姐没动,眼皮都没眨一下,葵青站在她旁边,一脸严肃。
老喇嘛趴在地上,咳了一声,血沫从嘴角渗出来,混着烟尘,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风还在吹。
吹过刀,吹过血,吹过吴小姐冰冷的脸。
一声闷响,像山崩。
房间的西墙塌了一块,土木砖石混着雪,砸在地上。
缺口像张嘴,黑的,风雪立刻灌进来,卷着白花花的雪片,打在人脸上,像针。
葵青站在那里,他一直很稳,像块扎根的石头。
但现在,他的眼睛忽然瞪得滚圆,表情奇怪得让人心里发毛。
是惊?还是不敢信?
他嘴角似乎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有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
吴小姐忽然抖了一下,不是因为冷。
她想回头,想说话,想再看一眼,但身子已经软了,直挺挺倒下去,像朵骤然枯萎的花。
脸朝下,看不见表情。
藏刀。
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老喇嘛手里。
刀鞘早没了。
刀身在风雪里闪着暗光,沾着的血,红得刺眼。
一滴,又一滴,滴在冰冷的地上,洇开一小片。
老喇嘛看着刀,看着那血,枯树皮般的脸,忽然抽搐起来。
然后,他笑了,一开始很轻,后来越来越响,越来越疯。
笑得身子直晃,眼泪从眼角的皱纹里滚出来,混着灰,往下掉。
他在笑什么?
笑吴小姐?笑葵青?还是笑自己?
没人知道。
笑声没停,他忽然转身,跌跌撞撞地跑。
跑出那个塌了的西墙缺口,身影踉跄。
吴小姐的血,正从她胸口渗出,染红衣襟,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葵青没敢耽搁,把她抱出房间。
双臂穿过她臂弯时,牵动她的伤口。
吴小姐闷哼一声,眼睫颤了颤。她的身子轻得不像话,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但葵青抱着她,手臂却酸得发僵。不是累,是怕。怕稍一用力,那点微弱的呼吸就会断送在他怀里。
葵青将吴小姐抱到一处安全的地方,那是一处背风的土墙边,吹不到风雪,火,也烧不过来。
懊恼像潮水,一下涌了上来,他这次太大意了,太轻敌了。
所以,那把刀,才会捅进吴小姐的身体。
就在他面前,那么近。
近得能看见刀锋上的寒光,和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痛。
他的任务是保护吴小姐的安全,他的命,就是用来挡刀的。
可现在。
刀,却落在了她身上。
而且就在他眼皮底下。
失职。
两个字压得他脊梁骨都在发颤,他就像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木偶。
风,从耳边过,此时也更像嘲讽的笑
远处的墙根下有抹红,很扎眼,是老喇嘛的僧袍,他正在翻墙狂逃。
葵青眼眸微眯,他的手,已经探进怀里。
快,稳,两枚铜钱已夹在指间。
铜钱边缘磨得发亮,带着体温,却比冰更冷。
指节微微发力,铜钱已蓄势待发,杀气,从他眼底漫出来。
他出手,很少会留余地,更何况是现在!
吴小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轻,却像缰绳,勒住了那股杀气。
“留活口。”
葵青的手腕,骤然转了半寸,角度变了,杀气,也跟着敛了三分。
然后,是破空的锐响。
两枚铜钱,像两道银色的闪电,撕裂风雪。
第一枚,偏了。
擦着老喇嘛的大腿飞过,打在后面的砖墙上,叮的一声脆响,火星迸溅,铜钱随即坠入雪地里,没了声息。
第二枚,没偏,甚至准得可怕,一声闷响,穿透老喇嘛的小腿。
远处,惨叫炸开,像一头被打断腿的野兽在嘶吼。
歇斯底里,带着惊恐,也带着怨毒。
葵青指间已空,只有残留的凉意,他看着那团在雪地上翻滚的红,眼底只有一片沉郁的暗。
留活口,不难。
难的是分寸之间的把握,多一分,是死,少一分,是后患。
他能想象老喇嘛此刻的模样,大概冷汗浸透僧袍,伤口在汩汩冒血,眼神里一半是疼,一半是怕。
但葵青此时并不关心老喇嘛的死活,只在乎吴小姐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