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墙离大门口不远,说是墙,其实只是一道用厚木板做的隔断。
人只要一进大门,视线就一定会看到这面墙。
木板墙又糙又硬,一看就是陈年老木,落了一层从火塘积年累月燃烧飘过来的草木灰。
墙上挂着一幅画,是用粗麻绳吊在木板上的。
绳子颜色深得发乌,表面磨得发亮,显见得挂了有些年头,勒在木板上的地方,陷出几道浅浅的印子。
画框就是最普通的杂木,没上漆,边角被磕碰得坑坑洼洼,掉了不少木茬,露出里面发白的木头芯子。
想来是在这里挂了很多年,被风吹动,撞来撞去产生的。
画纸黄得像放了几十年的旧书纸,边缘卷着硬邦邦的边,稍微有风吹过,就跟着轻轻晃。
傍晚,吴小姐刚踏进嘎雄家时就看见了这面墙,当然也看见了墙上的画,只是那个时候只扫了一眼,觉得就是山里人家用来讨个吉利的摆设,也没往深处想。
可现在,她却想起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所以又跑回来重新再看这幅画。
葵青心领神会,把一旁的油灯点燃拿了过来,递给吴小姐。
吴小姐把手里的油灯举高了些,灯光斜斜打在画上,上面的东西渐渐清楚起来。
那幅画的正中间画的是尊神像,看模样是个女神。
女神穿的衣服是少数民族的样式,靛蓝色的底色,上面绣着一些简单花纹,看着像是某种植物,又像是某种符号。
头上戴着层层叠叠的银饰,边角垂下来的丝巾上,缀着几颗小小的宝石,画得倒还算细致。
这女神脸盘圆圆,眉眼弯弯,嘴角带着点笑意,看着挺慈祥和善。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油灯光一晃,吴小姐总觉得那种笑像是浮在表面,类似于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神像前,画着另外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跳舞的女人。
这女人穿的衣服跟神像的素净就完全不同,红的像血,颜色扎眼。
裙摆画得飞起来,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胳膊抬着,姿态拧着,一副翩翩起舞的样子,连衣料的褶皱都画得清清楚楚,看着真跟要从画里跳出来一样。
最让吴小姐在意的是这个女人的手,她左手拿着的是丝帕,右手抬在半空,手指纤细,指节分明,手里捏着一枚青铜铃。
铃身不大,画得却格外清楚,上面刻着一圈圈细密的纹路,看着像是某种图腾。
灯光打在画纸上,那铃铛的位置也像是泛着点幽幽的光。
吴小姐盯着那铃铛,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这青铜铃铛,这上面的纹路,她总觉得和天塔妖铃很像。
旁边的索命也凑过来看,没说话,只是眼神沉了沉。
葵青没有动,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瞟着火塘边的嘎雄。
那家伙已经停下劈竹篾,就那么坐在火塘边,手里那把柴刀还攥着,就那么冷冷的看着吴小姐三人。
火塘里的炭火突然噼啪一声爆响,溅起的火星子蹿得老高,在昏暗中划出几道红亮的弧线,又簌簌落回灰烬里。
嘎雄的声音就在这声响后冒出来,他问。
“你们,在干什么。”
没人回答他。
火塘里的炭还在时不时发出细碎的噼啪声,除此之外,就只有吴小姐激动的呼吸声。
她离那幅画最近,胸口起伏得厉害,气息又急又促,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在这样的死寂里格外清晰。
葵青站在侧面,眉头微蹙,目光在画和嘎雄之间来回扫。
索命的手已经悄然握住剑柄。
油灯的火苗在空气里微微晃动,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在木板墙上,歪歪扭扭,看着越发诡异。
过了好一会儿,吴小姐才从墙后探出头来。
她看着火塘边的嘎雄,说。
“你过来一下,我有事要问你。”
嘎雄坐在火塘边没动,先是看了看吴小姐,又看了看她旁边的葵青和索命。
那两人都没说话,只是眼神定定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力。
他沉默了几秒,把柴刀放在地上,才站起身走过来。
吴小姐看着那幅画,问。
“这是什么画?谁挂在这里的?”
火塘里的炭又爆了个火星,这次没人惊觉。
油灯,把吴小姐的影子投在画上,正好和画里跳舞女子的身影重叠,看着像是画里的人动了动。
油灯光下,嘎雄的脸色不好,喉结滚了滚。
吴小姐又伸手指了指画,刚伸出手去,手腕就被一股力道攥住。
是嘎雄。
他的手粗糙得像树皮,力气大得吓人,眼睛瞪得溜圆,里头全是火,他问。
“你要做什么?!”
嘎雄一把抓住吴小姐手的同时,葵青的手也已经按在了嘎雄的肩膀上,让他动弹不得。
嘎雄看着吴小姐,语气很不好,他说。
“你们不要用手指她,这是我们这里,供奉的神母。”
“你们这些外乡人不懂规矩,我不怪你们,但是神母的像,不能指,不能碰,更不能亵渎的!”
他指着吴小姐,说。
“你刚才那个动作,是大不敬!搞不好是要遭报应的!”
嘎雄说着,放开了吴小姐的手。
葵青见嘎雄没有伤人的意思,也放开了他的肩膀。
吴小姐这才回过味来,看嘎雄刚才激动的样子,不像是装的。
她在各地跑过不少地方,知道有些村寨的人对信仰看得比命还重,自己刚才的举动确实有点冒犯了。
吴小姐活动着自己的手腕,语气放软,说。
“对不住,刚刚是我太冲动。”
气氛稍稍缓和,嘎雄胸口还在起伏,瞪了吴小姐半晌,见她态度诚恳,脸色才慢慢缓下来,叹了口气,说。
“神母,保护我们几千年了,寨子里谁家有难处,求告一声,多少都能得些庇护,我们都很尊敬她。”
“算了,你们外乡人,不晓得这里的规矩,我想,神母也不会怪你们的。”
吴小姐再次道歉,目光又落回画上,说。
“我确实是无意的。”
“只是……我对这位神母也很好奇,你能不能给我讲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