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像淬了冰的针,扎在古城戏楼遗址的青石板上。陈默举着伞,靴底碾过碎裂的琉璃瓦,发出细碎的咯吱声。警戒线在风中猎猎作响,将那座烧得只剩骨架的飞檐戏台圈在中央,梁上悬着的残破戏服被雨水泡得发胀,垂下来的水痕在墙面上洇出暗红的条纹,像一道道凝固的血。
“陈队,你来看这个。”实习生小李的声音发颤,手电筒的光柱在戏台深处晃出个圆斑。陈默走过去,一股混合着霉味与焦糊的气息扑面而来,戏台中央的檀木桌案上,躺着一具女尸。
女人穿着完整的戏服,水绿色的罗裙下摆浸在积水中,裙摆绣着的孔雀开屏纹样被血污晕染,像只垂死的鸟。她的脸朝上仰着,妆容化得不成样子,胭脂顺着脸颊的沟壑往下淌,最骇人的是她的双眼——两个空洞的血窟窿,血痂已经发黑,眼窝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仿佛有什么东西硬生生从里面钻了出去。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小李咽了口唾沫,声音抖得更厉害,“致命伤是双眼……法医说,像是被活活剜掉的。”
陈默蹲下身,指尖避开那些刺目的血污,轻轻拂过女人紧握的双手。指缝里夹着半块撕碎的戏服碎片,缎面上用金线绣着个“伶”字,针脚细密,一看就是老手艺人的活计。他抬头时,目光无意间扫过桌案旁一面蒙尘的铜镜——那镜子嵌在雕花梨木镜框里,镜面被烟火熏得发黑,却仍能模糊地照出人影。
镜中,除了他和小李的轮廓,桌案尽头似乎还站着个穿戏服的人影。
陈默的心猛地一缩,手电筒的光柱立刻扫过去——那里只有一堵斑驳的土墙,墙角堆着些断裂的木簪和生锈的头面。他皱了皱眉,起身走到铜镜前,用袖口擦了擦镜面。
镜面清晰了些,能看见他自己疲惫的脸,眼下的乌青像被人打了一拳。他正想移开视线,镜中的“他”忽然动了。
不是他的动作。镜里的人影缓缓抬起头,那张脸和他一模一样,却没有眼睛。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对着他,嘴角似乎还向上弯了弯。
“操!”陈默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桌案上,女尸的手臂晃了晃,发出轻微的骨骼摩擦声。小李被他吓了一跳:“陈队,怎么了?”
“没什么。”陈默按住狂跳的心脏,再看向铜镜时,里面只有他和小李惊慌的脸。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是连日加班产生的幻觉,指尖却冰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手机在这时突兀地响起,尖锐的铃声在空旷的戏楼里回荡,像极了女人的尖叫。陈默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妹妹陈瑶的号码。他接起电话,听筒里却没有声音,只有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戏曲唱腔,咿咿呀呀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瑶瑶?你在哪?”陈默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
电流声突然消失了。几秒钟的死寂后,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传来,像是贴着听筒在说话,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哥……它在看我……”
“谁在看你?瑶瑶你说清楚!”
“它没有眼睛……它一直看着我……”
电话突然挂断了。陈默立刻回拨过去,听筒里只传来冰冷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他点开微信,陈瑶昨晚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个短视频,点开后,画面晃动得厉害,显然是匆忙中拍摄的。
视频里是陈瑶租住的公寓天花板,惨白的墙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对称的黑影,形状像极了人的眼睛。拍摄者的呼吸声粗重而急促,最后几秒,镜头猛地往下一坠,能看见陈瑶惊恐的半张脸,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视频却在这时戛然而止。
“小李,查一下死者身份,还有,帮我定位陈瑶的手机。”陈默的声音紧绷,指尖捏着那半块“伶”字碎片,缎面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镜中那双无瞳的眼。
离开戏楼时,雨还没停。陈默刚走到巷口,就看见三个奇怪的人站在对面的屋檐下。为首的是个五十岁三十的道士,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领口沾着些不易察觉的尘土,左手戴着只黑色皮手套,手套的指尖处有磨损的痕迹。他身边站着个年轻姑娘,穿一身素色棉布衣,头发用根木簪绾着,怀里抱着本线装书,书皮泛黄,隐约能看见“冥戏考”三个字。姑娘的脸色很白,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双眼睛异常清亮,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戏楼的方向。
道士旁边还站着个小伙子,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牛仔裤的膝盖处磨破了洞,正拿着个放大镜,对着墙角一块不起眼的砖头发呆。
“李道长,就是这儿了。”陈默走过去,他认得那道士,李承道,城里小有名气的“先生”,专管些科学解释不了的事。上次城南老宅闹鬼,还是请他去解决的。
李承道点点头,目光掠过陈默攥紧的手,视线在那半块戏服碎片上停了停,左手下意识地往袖子里缩了缩。“陈警官,这地方的‘东西’,不是你能应付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让人信服的沉稳。
“我妹妹可能出事了。”陈默简明扼要地说了视频的事,末了补充道,“戏楼里的女尸,双眼被剜掉了。”
“赵阳,去看看。”李承道对那个小伙子说。赵阳应了一声,立刻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巧的金属探测器,还有一沓黄色的符纸,快步冲向戏楼。
“李道长,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陈默看向李承道。
李承道没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身边的姑娘:“这是我徒弟,林婉儿。”
林婉儿朝陈默微微颔首,声音清冷得像山涧的泉水:“陈警官,你刚才在戏楼里,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陈默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的印堂发黑,左眼尾有根青筋跳得厉害,”林婉儿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冷静,“是被‘凝视’过的痕迹。”
“凝视?”
“就是它在看你。”林婉儿翻开怀里的《冥戏考》,书页发出干燥的沙沙声,“百年前,这戏楼里死过一个名伶,叫苏怜玉。据说她被人剜了双眼,死前发下毒誓,要让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子子孙孙都被她盯着,直到双眼流血而死。”
陈默刚想反驳这种无稽之谈,戏楼里突然传来赵阳的惊叫。三人立刻冲进去,只见赵阳跌坐在地,手里的放大镜摔在一边,他正盯着那面铜镜,脸色白得像纸。
“师、师父!镜、镜子里……”赵阳指着铜镜,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陈默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铜镜里,女尸的旁边多了个穿水绿戏服的人影,长发披散,脸埋在阴影里,只能看见一双没有瞳孔的眼,正死死地“盯”着赵阳。
林婉儿突然从怀里掏出张符纸,用指尖的火折子点燃,符纸在她掌心化作灰烬。“是无瞳鬼,”她的声音依旧平静,眼神却凝重起来,“赵阳,你刚才是不是碰了什么东西?”
赵阳这才缓过神,指着铜镜底座:“我、我看见这上面刻着字,就摸了一下……”
李承道走过去,蹲下身检查铜镜底座,左手的黑手套蹭过底座上的刻痕。陈默看见他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
“刻的什么?”陈默问。
“怜玉,”李承道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是苏怜玉的东西。”他看向赵阳,眉头拧成个疙瘩,“你不该碰它的。被它盯上的人,活不过三天。”
赵阳的脸“唰”地白了,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师、师父,我……”
“现在说这些没用。”林婉儿打断他,从帆布包里拿出个小小的桃木牌,递给赵阳,“贴身戴着,能挡一挡。我们得尽快找到它的根源,不然三天后,你的眼睛也会变成这样。”她指了指桌上的女尸。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向那面铜镜,镜面里的无瞳人影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苍白的脸。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小李发来的消息:“陈队,定位到陈瑶的手机了,就在戏楼后院的枯井里。”
雨还在下,戏楼的飞檐上滴落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的声响。陈默望着后院那口被杂草掩盖的枯井,突然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看他。他猛地回头,只看见李承道站在阴影里,左手的黑手套在雨雾中泛着暗光,而他怀里的《冥戏考》某一页,似乎夹着什么东西,露出个金色的边角,像极了那半块“伶”字碎片上的金线。
赵阳突然捂住眼睛,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怎么了?”林婉儿立刻上前。
“眼睛……突然好疼。”赵阳的指缝里,渗出了一丝鲜红的血。
赵阳坐在百草堂后屋的竹椅上,左手死死攥着那枚桃木牌,指节泛白。桃木的涩味混着他手心的冷汗,在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奇怪的腥气。他的右眼还在隐隐作痛,刚才滴了林婉儿配的草药汁,刺痛感稍缓,却总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在眼皮上,像有人用指尖轻轻刮着。
“师父,真的……没别的办法了?”赵阳的声音发颤,视线扫过桌上的铜镜拓片。那是林婉儿用朱砂拓下来的,镜缘刻着的缠枝纹里藏着细小的字,凑在一起是“怜玉魂归,血债必偿”八个字,笔画扭曲,像极了挣扎的人影。
李承道没说话,正蹲在药柜前翻找东西。他的黑手套放在旁边的木盘里,左手背上露出纵横交错的疤痕,最显眼的是道月牙形的旧伤,边缘泛着淡淡的青紫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陈默站在门口,看着那疤痕忽然想起戏楼女尸眼窝周围的淤青,胃里一阵翻搅。
“这是苏怜玉的血咒。”林婉儿端着碗褐色的药汁走进来,碗沿沾着些药渣,“拓片上的字是用她的血混着朱砂刻的,赵阳碰了铜镜,等于接了这咒。”她把药碗递给赵阳,“喝了它,能暂时压住眼脉的血气。”
赵阳捏着鼻子灌下去,苦涩的药味从舌尖直冲脑门,他咳了几声,指着墙上挂着的戏班旧照:“那本《民国戏班名录》,真能找到线索?”
“未必是线索,可能是催命符。”陈默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法医刚发来的报告,“戏楼女尸身份查清了,叫柳媚,是本地小有名气的票友,祖父是当年‘鸣春班’的账房先生。”他顿了顿,指尖在屏幕上划过,“而鸣春班的班主,叫柳成荫——正是柳媚的曾祖父。”
林婉儿突然翻开《冥戏考》,手指点在某一页的批注上:“苏怜玉当年就在鸣春班。”泛黄的纸页上,用蝇头小楷写着“民国二十三年,鸣春班苏怜玉,色艺双绝,为班主柳成荫所觊觎……”后面的字迹被虫蛀了,只剩些模糊的笔画。
“这么说,柳媚是柳成荫的后代?”赵阳的声音发紧,“无瞳鬼杀她,是在报当年的仇?”
“不止。”李承道终于从药柜里拿出个布包,打开后里面是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血咒里说‘三族亲,皆可代’,苏怜玉要报复的,是所有参与当年事件的人——主谋、帮凶,甚至知情不报者的后代。”他把铜钱摆在桌上,排成个奇怪的阵形,“柳媚只是第一个。”
话音刚落,百草堂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紫檀木盒子,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男人的脸很白,戴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却让人觉得莫名发冷。
“李道长,打扰了。”男人走进来,目光在赵阳脸上停顿了一瞬,“我是周明轩,做古董生意的。听说你们在查鸣春班的事?”他打开紫檀木盒,里面放着半块戏服碎片,缎面上绣着个“玉”字,金线与陈默捡到的“伶”字碎片如出一辙。
陈默的手立刻按在腰间的配枪上:“你怎么会有这个?”
周明轩推了推眼镜,笑容不变:“这是我从一个老主顾手里收的。他说这是鸣春班的遗物,当年埋在苏怜玉的坟里。”他看向李承道,“我还知道她的埋骨地在哪——就在城外的乱葬岗,现在改成了安康医院的后山。”
赵阳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那地方邪门得很。”周明轩的视线扫过桌上的铜镜拓片,“二十年前,安康医院出过事,太平间的尸体一夜之间全没了眼睛,后来就荒了。”他从盒子里拿出个巴掌大的铜锣,铜面泛着暗哑的光,“不过我有这个,镇魂锣,能暂时镇住不干净的东西。”
林婉儿突然抓住周明轩的手腕,他的袖口滑下去,露出小臂上的刺青——一朵被针孔围绕的牡丹,针孔密密麻麻,像极了《民国戏班名录》里苏怜玉画像上的眼伤。“你不是普通的古董商。”林婉儿的声音冷得像冰,“这刺青,是守契人的标记。”
周明轩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林姑娘好眼力。我祖上确实是当年的守墓人,世世代代看着苏怜玉的坟。只是这血咒牵连太广,再不想办法解了,我们守契人的后代,也要被拖下水。”他把镇魂锣往桌上一放,铜面映出赵阳惊恐的脸,“明天一早,我带你们去后山。但找到坟后,得听我的安排。”
李承道突然咳嗽起来,左手下意识地捂住手背的疤痕。陈默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发抖。“可以。”李承道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你得保证,不能伤害我的徒弟。”
周明轩笑了笑,收起紫檀木盒:“合作愉快。”他转身离开时,陈默瞥见他风衣下摆沾着些暗红色的粉末,像是干涸的血迹。
夜里,赵阳躺在偏房的木板床上,桃木牌压在枕头下,却挡不住那股无处不在的“凝视感”。他闭着眼,总觉得天花板上有双眼睛在看他,黑暗中仿佛有咿咿呀呀的唱腔飘过来,细听却又像女人的哭声。
他猛地坐起来,摸出枕头下的手电筒,光柱扫过墙面——白天贴的符咒都好好的,没有异样。就在他松了口气时,手电筒的光突然照到床头柜上的水杯,杯里的水面晃了晃,映出个模糊的人影。
人影穿着水绿戏服,长发垂到水面,脸埋在阴影里,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对着他。
“啊!”赵阳把水杯扫到地上,陶瓷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他摸到枕边的桃木牌,紧紧攥在手里,指尖被边缘硌得生疼。
门“吱呀”一声开了,林婉儿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盏油灯,昏黄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又听见了?”
赵阳点点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有唱戏的声音……还有水,水里有它的影子。”
林婉儿走进来,油灯照在地上的水渍上,水面果然还残留着个模糊的轮廓。她蹲下身,用手指蘸了点水,放在鼻尖闻了闻:“是尸水的味道。”她从怀里掏出张符纸,点燃后扔进水里,火苗“噗”地一声窜起,水面瞬间浮现出一行血字:
“剜双瞳,偿血债,三族亲,皆可代。”
字迹很快消散,只留下刺鼻的焦味。林婉儿站起身,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它在催了。明天去后山,怕是有诈。”
赵阳突然捂住眼睛,这次的疼痛比白天更剧烈,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眼球。他的指缝里渗出鲜红的血,滴在地上的水渍里,晕开一朵朵诡异的花。“我……我好像看见它了。”赵阳的声音含糊不清,“它没有眼睛,胸口有个洞,洞里插着……好多针。”
林婉儿的脸色变了,她看向赵阳流血的眼睛,又看向窗外——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无瞳的眼,正隔着窗纸,静静地“凝视”着这间屋子。而百草堂前屋的灯还亮着,陈默看见李承道站在药柜前,手里拿着那半块“伶”字碎片,左手背上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青紫色,像有活物在皮肤下游动。
安康医院的后山埋在浓雾里,像是被谁用湿棉絮裹住了。周明轩走在最前面,黑色风衣的下摆扫过及膝的野草,惊起几只翅膀带血的飞蛾。赵阳跟在后面,左手死死按着右眼,指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草叶上,很快被晨露冲淡。
“就在前面那棵老槐树下。”周明轩突然停住脚,镇魂锣在他手里泛着冷光。陈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雾中隐约露出个歪斜的坟头,半截断裂的石碑斜插在土里,碑上刻着的“苏”字被苔藓啃得只剩个轮廓。
林婉儿突然拽住赵阳的胳膊,指尖冰凉:“不对劲。”她怀里的《冥戏考》不知何时翻开了,某页空白处竟渗出些暗红色的水渍,慢慢晕成双眼的形状,“这坟是新堆的,土还没结板。”
话音未落,周明轩突然敲响了镇魂锣。“铛”的一声闷响,浓雾像被劈开道裂缝,老槐树下的坟头突然塌陷,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混合着腐土与血腥的气味涌出来,赵阳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下去看看。”周明轩的声音带着种诡异的兴奋,从背包里掏出盏矿灯扔给陈默。陈默接过灯,光柱扫过洞口边缘——那里散落着些新鲜的纸钱,烧得半焦的纸灰上,印着鸣春班的戏服纹样。
李承道突然按住陈默的手,左手的黑手套不知何时戴上了,指尖在矿灯上留下淡淡的湿痕:“别下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这是引魂窟,进去就出不来了。”
“李道长是怕了?”周明轩冷笑一声,突然从风衣里掏出把匕首,刀身映出他镜片后的眼睛,“当年苏怜玉被活埋时,你们李家可是帮凶。现在装什么慈悲?”
李承道的肩膀猛地一颤,左手下意识地攥紧,手套被撑得发白。陈默这才注意到,老槐树的树干上刻着些模糊的字,凑近了看,竟是“李家欠命”四个血字,笔画里还嵌着些干枯的头发。
“师父,他说的是真的?”林婉儿的声音发紧,《冥戏考》在她怀里剧烈地抖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别听他胡说!”李承道的声音陡然拔高,却掩不住一丝慌乱。就在这时,赵阳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他的右眼流出两行血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凝成血珠。
“它在里面!”赵阳指着洞口,眼球像是要从眼眶里凸出来,“我看见它了,它穿着水绿戏服,胸口插着银针……”
周明轩突然把匕首架在赵阳脖子上:“李承道,要么你自己下去,要么我现在剜了他的眼,给苏怜玉当祭品。”他的镜片反射着矿灯的光,看不清表情,“反正血咒要的是三族亲,多他一个不多。”
“你疯了!”陈默立刻拔枪,却被林婉儿拦住。她的右眼泛着红血丝,显然刚用了那项秘术:“他不是要祭品,是要逼师父用‘血咒共鸣’。”她看向李承道,“苏怜玉的血咒认血脉,您是她的后人,只有您能引她出来。”
李承道沉默了片刻,突然扯掉左手的手套。手背的疤痕在矿灯光下清晰可见,那道月牙形的旧伤竟在缓缓渗血,与赵阳眼角的血同色。“二十年前,我爹就是在这里被拖下去的。”他的声音发哑,“当时他说,苏怜玉的棺材里,没有尸体,只有一面铜镜。”
他弯腰钻进洞口,陈默立刻跟上,矿灯的光柱在狭窄的通道里晃动,照出两侧墙壁上的抓痕——密密麻麻,深浅不一,像是有人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通道尽头是间石室,正中央摆着口黑木棺材,棺盖敞开着,里面果然没有尸体,只有一面铜镜,镜面朝上,映着石室顶上的蛛网。
“小心!”林婉儿突然大喊,手里的《冥戏考》飞了出去,正好砸在铜镜上。铜镜发出一声脆响,镜面裂开道缝,缝里渗出些粘稠的黑血,在地上汇成条小溪,朝着李承道的方向流去。
李承道的左手突然被黑血缠住,那些血液顺着他的疤痕往里钻,他痛得闷哼一声,手背的皮肤竟鼓起些奇怪的纹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蠕动。“她来了。”李承道的声音发颤,矿灯的光柱扫过石室角落——那里站着个穿水绿戏服的人影,长发垂到脚踝,脸埋在阴影里,胸口插着十几根银针,针尾还系着红线,在黑暗中轻轻晃动。
无瞳鬼没有动,却有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陈默的枪掉在地上,他突然想起妹妹视频里的天花板,那些黑影原来不是眼睛,是无数根垂下的红线。
“还差一个……”无瞳鬼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像是贴着耳朵在说,“李家的债,该清了。”
李承道突然抓住陈默的手腕,他的手烫得惊人:“陈警官,你祖父是当年的验尸官,对不对?”他不等陈默回答,突然从怀里掏出半块戏服碎片,与周明轩那半块“玉”字拼在一起,正好是“怜玉”二字,“这是苏怜玉的定情信物,当年被你祖父抢走了。”
陈默的脑子“嗡”的一声,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说祖父当年总在夜里擦拭一块绣着字的缎面,擦着擦着就哭。原来那不是什么宝贝,是沾着血的罪证。
“现在,三族亲都齐了。”周明轩的声音带着笑意,不知何时站到了石室门口,手里的镇魂锣高高举起,“苏怜玉,献祭开始了!”
他敲响了锣,无瞳鬼突然抬起头。没有瞳孔的眼眶对着赵阳,赵阳的左眼瞬间流出血泪,他惨叫着倒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像只被踩住的虫子。
林婉儿突然扑向铜镜,用身体挡住裂开的镜面:“赵阳,看这里!”她从怀里掏出朱砂,蘸着自己的血在铜镜上画了个瞳孔,“记住它的样子!”
赵阳挣扎着抬头,铜镜里的血瞳突然活了过来,死死地“盯”着无瞳鬼。无瞳鬼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胸口的银针开始剧烈晃动,红线缠成一团,像要把她勒碎。
“快走!”李承道拽起陈默,左手的皮肤已经裂开,露出里面青紫色的筋络,“我引开它,你们去找陈瑶!她被藏在戏楼的地下室,眼睛还在!”
他推了陈默一把,自己朝着无瞳鬼冲过去。陈默看见李承道的左手按在无瞳鬼胸口,那里的银针突然全部扎进他的手背,鲜血顺着针尾的红线往下淌,在地上连成个诡异的符咒。
“师父!”林婉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还是拽起赵阳往外跑。陈默最后看了眼石室,李承道和无瞳鬼的身影渐渐被黑血淹没,周明轩站在门口,镇魂锣掉在地上,他的眼睛里流出两行黑血,像是被什么东西挖走了瞳仁。
浓雾又涌了上来,把石室的入口彻底封住。赵阳靠在老槐树上,两只眼睛都在流血,却死死攥着林婉儿给他的朱砂,像是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陈默的手机突然震动,是条陌生短信,只有一张照片——戏楼地下室的铁门上,贴着张黄符,符纸中央,画着只没有瞳孔的眼。
戏楼地下室的铁门被铁链缠了三道,锁芯上积着厚厚的锈,陈默用撬棍捅了三次才勉强撬开。铁链落地时发出哐当巨响,惊得暗处的蝙蝠扑棱棱飞起,翅膀扫过头顶的蛛网,落下些黏腻的丝絮。
“哥……”
微弱的呼救声从里面传来,陈默立刻打开手电筒,光柱刺破浓稠的黑暗,照在墙角的木架上——陈瑶被捆在那里,手腕和脚踝的麻绳勒进肉里,渗出的血把粗布衣袖染成了深褐色。她的眼睛被黑布蒙着,黑布边缘有暗红的渍痕,不知是血还是泪。
“瑶瑶!”陈默冲过去解开麻绳,指尖触到她的皮肤时,发现她在剧烈发抖。他刚想扯下蒙眼的黑布,林婉儿突然按住他的手。
“别碰。”林婉儿的声音压得很低,手电筒的光扫过陈瑶身后的墙面——那里挂着面铜镜,比戏楼里的那面更大,镜面光滑如镜,却没有映出任何人影,只有一片浑浊的血红,“她的眼睛还在,但无瞳鬼把‘凝视’附在黑布上了,一揭开,你妹妹就会变成第二个柳媚。”
赵阳靠在石壁上,双手死死捂着眼睛,指缝里不断渗出的血滴在地上,晕开一朵朵细小的血花。“师、师姐,我的眼睛快要看不见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抽气,“它一直在里面笑,说我是第四个祭品。”
“还有谁?”陈默的声音紧绷,他注意到陈瑶的戏服裙摆沾着些泥土,泥土里混着几根黑色的羽毛——和安康医院后山老槐树上的羽毛一模一样。
“周明轩算一个,”林婉儿从怀里掏出那本《冥戏考》,书页上的血字已经模糊,“他被镇魂锣反噬,现在估计已经成了无瞳鬼的傀儡。李承道师父引开了大部分怨气,但血咒的根基在这面铜镜里,必须毁掉它。”
她的话音刚落,地下室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墙角的油灯被吹得忽明忽灭。铜镜里的血红开始翻涌,像煮沸的血水,隐约能看见无数双没有瞳孔的眼睛在里面转动,齐刷刷地“盯”向赵阳。
赵阳发出一声惨叫,身体猛地撞在石壁上,他的眼球已经肿得像两颗紫葡萄,眼白彻底被血染红,只剩下两个模糊的黑影。“它要出来了……它说要我的眼睛当祭品……”
林婉儿突然咬破指尖,将血滴在《冥戏考》上。泛黄的书页发出“滋啦”一声轻响,浮现出几行朱砂字:“以瞳还瞳,以血破镜,需至亲之血引魂,至信之血镇魂。”
“至亲之血……”陈默看向陈瑶,又看向铜镜里翻涌的血影,突然明白了什么,“我祖父的罪,该由我来偿。”
他刚要迈步,赵阳却突然抓住他的裤脚,血淋淋的手指在布料上留下暗红色的印子:“陈警官,别信书上的……刚才在石室,我看见师姐的右眼……”他的声音突然卡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眼睛瞪得滚圆,直勾勾地盯着林婉儿。
林婉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地捂住右眼。那里的皮肤比别处更白,隐隐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像有无数条小蛇在皮下蠕动。“赵阳你胡说什么!”她的声音发颤,手里的《冥戏考》突然无风自动,翻到最后一页——那里贴着半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穿道袍的男人,左手戴着黑手套,身边站着个小女孩,右眼蒙着块黑布,正是年幼的林婉儿。
“师姐,你早就知道……”赵阳的嘴角溢出些黑血,“你右眼能看见鬼魂,不是天赋,是诅咒,对不对?你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铜镜里突然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指甲又尖又长,瞬间刺穿了赵阳的喉咙。赵阳的身体软倒在地,眼睛还圆睁着,瞳孔却消失了,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和无瞳鬼一模一样。
“赵阳!”林婉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右眼突然流出两行血泪,她猛地看向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她的脸,是苏怜玉的脸,那张脸正在对着她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牙。
“你终于肯看我了,小师妹。”无瞳鬼的声音带着诡异的亲昵,从铜镜里飘出来,“当年你师父把你右眼的瞳仁挖出来,封进这面镜子,就是为了让你成为我的容器。现在,该还给我了。”
陈默这才注意到,林婉儿的右眼一直戴着美瞳,此刻美瞳被血泪冲掉,露出里面灰白色的眼白,没有丝毫光泽,像块死鱼的眼珠。
“不是的……”林婉儿的身体剧烈发抖,《冥戏考》从她手里滑落,露出夹在里面的一张字条,是李承道的笔迹:“婉儿,原谅师父自私,唯有剜去你右眼,才能让你避开血咒。但记住,千万不要看那面铜镜,它会唤醒你身体里的她。”
铜镜里的血浪越来越高,苏怜玉的身影渐渐清晰,她胸口的银针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个黑洞洞的窟窿,里面插着半截桃木剑——正是李承道在石室里用来刺向她的那把。
“还差最后一步。”无瞳鬼的目光转向陈瑶,蒙眼的黑布突然自己脱落,露出下面两个空洞的眼窝,里面没有血,只有不断涌出的黑血,顺着脸颊往下淌,“你妹妹的眼睛,早就被周明轩挖出来,炼成了‘养魂珠’,现在就在这面镜子里。只要你看它一眼,我们就能合为一体。”
陈瑶的身体突然动了,她空洞的眼窝对着陈默,嘴角向上弯起,露出和无瞳鬼一样诡异的笑容:“哥,看我啊……”
陈默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他想起小时候,妹妹总爱穿着他的警服,说长大后要当法医,“这样就能帮哥哥找到坏人了”。他猛地闭上眼睛,从怀里掏出那半块“怜玉”戏服碎片,朝着铜镜扔过去。
碎片撞在镜面上,发出一声脆响。铜镜突然裂开无数道缝,缝里涌出的黑血瞬间缠住陈默的脚踝,他感觉有无数只手在拉扯他,想把他拖进镜子里。
“以血破镜!”林婉儿突然大喊,右眼的血泪喷溅在铜镜上,“赵阳的血是至信之血,我的血是至亲之血(她是李承道的养女,与苏怜玉也算沾亲),陈警官,快用你的血!”
陈默立刻捡起地上的碎玻璃,狠狠划破手掌,鲜血滴在铜镜上。三种不同的血在镜面上汇成一个复杂的符咒,铜镜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镜面开始融化,像块被烧化的铁。
无瞳鬼在镜中痛苦地挣扎,身体渐渐变得透明。陈瑶的身体软倒在地,空洞的眼窝里不再流黑血,而是渗出些清澈的泪水。
“快走!”林婉儿拽起陈默,右眼已经彻底变成了黑洞,“镜子要碎了,它会把这里所有人都拖进冥界!”
他们刚跑出地下室,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铜镜彻底炸裂,碎片溅起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陈默回头时,看见林婉儿的右眼正在流血,她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和苏怜玉一模一样。
“哥,她还在……”陈瑶突然抓住他的手,声音发颤,“她在师姐的眼睛里……”
陈默的目光落在林婉儿身上,她正站在火光里,手里紧紧攥着半块铜镜碎片,碎片映出她的右眼——那里不再是灰白色,而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死死地“凝视”着他。
戏楼的火光把半边天都烧红了,陈默抱着昏迷的陈瑶站在巷口,能闻到木头烧焦的味道里混着淡淡的血腥气。林婉儿就站在火光边缘,青布衫的下摆沾着黑灰,右眼蒙着块新撕的布条,渗出血的地方像朵绽开的红梅。
“她走了。”林婉儿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铜镜碎的时候,我看见苏怜玉的影子从里面飘出来,朝着西边去了。”她顿了顿,指尖摸着蒙眼的布条,“她说,百年的债,终于清了。”
陈默没说话,只是看着戏楼的残垣断壁。那里曾埋着苏怜玉的恨,李承道的愧疚,还有赵阳没说完的话。风卷着灰烬掠过他的脚踝,像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暗处窥望。
三天后,陈瑶在医院醒了。她的眼窝被医生用纱布仔细裹着,再也看不见东西,却总说能“听”到有人在唱歌,咿咿呀呀的,像极了戏班里的调子。陈默知道,那是苏怜玉留在她身上的余响。
他去警局销假那天,法医室的老周递给他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半块烧焦的木牌,上面刻着“守契”二字。“周明轩的尸体在戏楼地下室找到的,”老周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睛没了,手里还攥着这个,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嵌进肉里的。”
陈默捏着证物袋,木牌边缘的焦痕里还嵌着些暗红的粉末,和安康医院后山的纸钱灰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周明轩说的“守契人”——原来他们守的不是墓,是苏怜玉的恨,世世代代,不得解脱。
走出警局时,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陈默看见林婉儿站在对面的槐树下,怀里抱着那本《冥戏考》,书皮上的焦痕已经被细心补好。她的右眼还蒙着布,左眼却亮得惊人,正望着他手里的证物袋。
“李承道师父的尸体,找到了吗?”陈默走过去,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药味,像是用藤梨根煎的汤。
林婉儿摇摇头,翻开《冥戏考》最后一页——那里贴着张新的字条,是李承道的笔迹,墨迹已经发暗,像是写于很久之前:“婉儿,若我没能回来,把这书烧了。记住,无瞳鬼的凝视从未消失,它活在每个亏欠者的眼里。”
“他不会回来了。”林婉儿的声音有些发颤,“石室塌陷时,他用自己的血画了镇魂符,把所有怨气都锁在了里面。就像他说的,李家欠的债,该由他来还。”
陈默突然想起李承道左手的疤痕,想起赵阳没说完的话,想起林婉儿右眼的秘密。他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看见林婉儿蒙眼的布条边缘渗出些血,滴在《冥戏考》上,晕开个小小的血点,像只没有瞳孔的眼。
“我要走了。”林婉儿合上书本,转身往巷口走,青布衫的下摆扫过槐树根,惊起几只翅膀带血的飞蛾,“去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被‘凝视’的人。”
陈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突然觉得右眼有些发痒。他抬手揉了揉,指尖沾到些湿润的液体,低头一看,竟是些暗红的血珠。
回到家时,陈瑶正坐在窗边听收音机,里面在播放失传的鸣春班戏曲选段。“哥,你回来啦。”陈瑶的声音带着笑意,空洞的眼窝对着他,“刚才收音机里说,苏怜玉当年有个私生子,被好心人收养了,后来成了很厉害的道士呢。”
陈默的心猛地一缩,看向桌上的相框——里面是祖父的照片,穿着民国的警服,眉眼间竟与李承道有几分相似。他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总擦的那块缎面,想起“怜玉”二字的碎片,想起李承道说的“李家欠命”——原来所有的亏欠,早已刻进血脉,代代相传。
夜里,陈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戏楼的铜镜前,镜中的人影没有眼睛,胸口插着密密麻麻的银针,正对着他笑。他想转身逃跑,双脚却像被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镜中人影伸出惨白的手,指尖离他的右眼越来越近。
“它在看你。”人影的声音像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它一直都在看你。”
陈默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衬衫。他冲到镜子前,看见自己的右眼红得吓人,眼白里布满了细密的血丝,像有无数条小蛇在皮下蠕动。他下意识地摸向眼眶,镜中的自己突然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牙。
镜中人的右眼,没有瞳孔,只有一个黑洞洞的窟窿,正死死地“凝视”着他。
窗外的月光把影子投在墙上,像个穿水绿戏服的人影。陈默听见收音机不知何时自己开了,里面传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和苏怜玉的唱腔一模一样。他捂住耳朵,却听见那声音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带着诡异的笑意:
“剜双瞳,偿血债,三族亲,皆可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