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颓子:荒山“银鳞”镇邪祟
清末民初的皖南青雾山,总被一层散不去的薄雾裹着。入秋后雨下得缠人,山下清溪村的泥路被泡得发黏,连村口老樟树的根须都泡得发白,散发着股潮湿的腐木味。
这天傍晚,林婉儿跟着师父李承道、师兄赵阳刚走到村头,就听见一阵压抑的哭声。老樟树下围了十几个村民,个个面色蜡黄,袖口裤脚沾着泥点,有个妇人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孩童,孩子闭着眼哭,小脸皱成一团,额头上满是冷汗,嘴角还挂着没擦干净的稀便痕迹。
“道长,您快救救俺们村吧!”见李承道穿着藏青色道袍,背上挎着桃木剑,村民们立刻围了上来。领头的村长王老汉头发花白,颧骨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说话时声音发颤,“这半个月来,村里天天有人盗汗、拉肚子,娃子们更邪乎,夜里哭着喊‘白衣服阿姨在窗外’,请了赤脚大夫来,开的药喝了也没用,昨天张屠户家的老婆子还开始说胡话,说‘要找我的绢帕’……”
李承道抬手按住王老汉的手腕,指腹触到一片冰凉,再看他眼底的青黑,眉头轻轻皱起:“村里最近有没有人上山?尤其是后山乱葬岗那边。”
“谁敢去啊!”王老汉连连摆手,“老人们说,是乱葬岗的‘白影祟’下山了,前儿个猎户李老三傍晚回来,说看见一道白影飘在溪谷边,吓得他猎枪都扔了!”
林婉儿站在一旁,忽然闻到空气中除了腐木味,还混着股奇怪的气息——像草药晒焦了,又带着点霉味。她转头看向村后,溪谷的方向被雾气遮着,隐约能看见一片深绿色的灌木丛,那是胡颓子丛的颜色。她记得师父说过,胡颓子“叶背有银鳞,果红似羊奶”,性平味酸涩,能收敛阳气,是驱邪的好药材,眼下村里的症状,倒像是阳气被邪祟吸走了。
“婉儿,你去溪谷采些胡颓子来,要叶背银鳞亮的,果实越红越好。”李承道从布包里掏出个竹篮递给她,又嘱咐赵阳,“你跟王老汉去看看说胡话的老婆子,注意别靠太近,若见她身上有青印,立刻退出来。”
林婉儿提着竹篮往溪谷走,雾气越来越浓,脚下的石子路滑得很,她不得不扶着旁边的树干走。越靠近溪谷,那股霉味越重,等到了胡颓子丛前,她却愣住了——本该挂满橙红果实的灌木丛,竟有一片叶子蔫蔫的,叶背的银鳞不是该有的亮白色,而是透着灰黑,像蒙了层煤烟。
她伸手想去碰,指尖刚碰到叶子,就听见“簌簌”一声,灰黑色的鳞片竟像碎渣似的掉了下来,露出下面暗黄色的叶肉,摸起来冰凉,像死人的皮肤。林婉儿心里一紧,刚想缩回手,却发现这片胡颓子丛底下的泥土有些松动,她用树枝扒开土,竟挖出半块绢帕。
绢帕是月白色的,上面绣着几朵白梅,针脚细密,可摸起来却刺骨地凉,像是刚从冰窖里拿出来,帕子边缘还沾着点黑褐色的东西,凑近一闻,是股淡淡的血腥味。林婉儿连忙把绢帕塞进怀里,想回去交给师父,可刚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刚才那片灰黑的胡颓子叶,竟全都转了过来,叶背的灰鳞对着她,像是无数双阴沉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的后背。
她不敢回头,提着竹篮快步往村里走,雾气里似乎总有人跟着,脚步声“啪嗒、啪嗒”地响,像有人穿着湿鞋在后面追。直到看见村口的老樟树,她才敢回头,溪谷的方向又恢复了平静,只有雾气在缓缓流动,可她怀里的绢帕,却越来越凉,像是要钻进她的骨头里。
与此同时,赵阳跟着王老汉到了张屠户家。屋子门窗紧闭,里面传来老婆子含混的说话声:“我的绢帕……我的女儿……在溪谷……”赵阳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老婆子躺在炕上,头发散乱,脸色惨白,手腕上竟有一圈淡青色的指印,像是被人掐过。他刚想上前,老婆子突然睁开眼,眼珠是浑浊的白色,死死盯着他,声音尖锐地喊:“别碰我的胡颓子!银鳞黑了,女儿就找不回来了!”
赵阳吓得后退一步,转头看向王老汉,却见王老汉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她……她怎么知道溪谷的胡颓子?她从来没去过啊!”
窗外的雾气更浓了,老樟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树下窃窃私语。林婉儿抱着那半块绢帕,站在李承道身边,看着师父指尖捏着的胡颓子叶——那片从溪谷采来的、银鳞发亮的叶子,竟在不知不觉中,边缘也染上了一点灰黑。
暮色彻底沉下来时,清溪村的狗突然不叫了。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窗,连灯烛都不敢点,只有百草堂的窗户透着微弱的光,李承道正坐在桌边,将林婉儿采来的胡颓子果实倒进陶罐。
“师父,这绢帕上的血腥味,会不会和柳氏有关?”林婉儿把那半块月白绢帕铺在桌上,帕子上的白梅绣线已经发脆,边角的“安”字被黑褐色的痕迹晕染,像是干涸的血。李承道用指尖蘸了点痕迹,放在鼻尖轻嗅,眉头皱得更紧:“不是人血,是阴腐之气凝的‘祟痕’,这柳氏的怨气,比我想的重多了。”
赵阳从张屠户家回来,脸色还没缓过来,攥着桃木剑的手背上青筋直跳:“师父,那老婆子盯着我的时候,我总觉得后背发凉,像是有双眼睛在暗处看我。还有她手腕上的青印,和您说的阴邪侵体的症状一模一样。”
说话间,陶罐里的胡颓子果水已经煮得冒泡,酸甜的药香混着屋里的霉味,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李承道倒出一碗药汁,刚要递给守在门口的王老汉——他孙子也犯了盗汗腹泻的毛病,特意来等药——却突然顿住手,指尖在碗沿一扫,药汁表面竟浮起一层极淡的灰雾,转瞬就散了。
“等等!”李承道把药碗放在桌上,从布包里掏出一张黄符,点燃后扔进陶罐。符纸遇火却没烧成灰,反而“滋啦”一声蜷成一团,冒出的黑烟竟聚成个模糊的女人影子,在空中飘了一下就散了。
林婉儿和赵阳都吓了一跳,王老汉更是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道、道长,这是咋了?”
“溪谷的胡颓子,有一半被柳氏的怨气染了。”李承道沉声道,“刚才那碗药汁里混了‘污叶’,要是给你孙子喝了,不仅治不了病,还会引邪入体。”他转头对林婉儿说:“你再去趟溪谷,只采长在向阳处、叶背银鳞发亮的胡颓子,记住,要是看见灰黑色的叶子,连周围三尺的土都别碰。”
林婉儿刚拿起竹篮,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救命啊!我爹他抽风了!”是村东头的李栓柱,他爹前几天开始腹泻,刚才喝了别家偷偷煮的胡颓子药汁(用的是溪谷采的污叶),突然就倒在地上抽搐。
李承道三人赶紧跟着李栓柱往他家跑,刚进门就看见老李头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喊:“她来了……白衣服……绢帕……”他的手腕上,赫然也有一圈淡青色的指印,比张屠户家老婆子的还深,像是要嵌进肉里。
李承道立刻掏出桃木剑,在老李头眉心一点,又让赵阳取来干净的胡颓子叶,嚼烂后敷在他手腕的青印上。叶汁刚碰到皮肤,老李头突然尖叫一声,猛地坐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却没有焦点,声音也变了个调,尖细得像女人:“我的绢帕……你们把我的绢帕放哪儿了?”
林婉儿心里一动,想起怀里的半块绢帕,刚要拿出来,却被李承道用眼色制止。他从布包里掏出个铜铃,轻轻一摇,“叮”的一声脆响,老李头浑身一颤,眼睛里的浑浊退了些,又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这是柳氏附在他身上说话。”李承道压低声音,“她要找的不是绢帕,是她女儿。那半块绢帕,说不定是她当年给女儿绣的,被婆家埋了,才长在胡颓子丛下。”
夜里,李承道让赵阳守在李栓柱家,防止柳氏再来作祟,又让林婉儿把新鲜的胡颓子叶挂在村里每户人家的窗沿——胡颓子的收敛之性,能挡阴邪。林婉儿挂到第三户时,突然觉得后颈一凉,像是有人对着她脖子吹了口气。
她猛地转头,只见不远处的巷口,站着一道白影,身形纤细,像是个女人,却看不清脸,只能看见她身上的白衫在夜里飘着,像团没散的雾。白影盯着她手里的胡颓子叶,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喊,声音里满是怨恨,巷子里的雾气瞬间浓了起来,连挂在窗沿的胡颓子叶,都簌簌地掉了几片银鳞。
林婉儿握紧手里的桃木簪(师父给她的护身符),强忍着恐惧往后退,白影却往前飘了几步,离得近了,她才看见白影的脚下没有影子,裙摆上还沾着些灰黑色的泥土——和溪谷胡颓子丛下的土一模一样。
“你的绢帕……在你女儿那儿。”林婉儿突然想起师父的话,壮着胆子喊了一声。白影猛地顿住,像是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飘向村后的乱葬岗,身影渐渐融进雾气里。
林婉儿瘫坐在地上,手心全是汗,低头一看,手里的胡颓子叶,叶背的银鳞竟也泛了点灰,像是被白影的怨气染了。她抬头望向乱葬岗的方向,雾气里隐约能看见一片模糊的灌木丛,正是溪谷的胡颓子丛,在夜里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森。
天刚蒙蒙亮,林婉儿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是赵阳,他脸色青白,手里攥着片胡颓子叶——叶背的银鳞大半变成了灰黑色,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泥。
“师父让你赶紧去堂屋,出事了。”赵阳的声音发颤,领着林婉儿往百草堂走。刚进门,就看见李承道正对着桌上的黄符皱眉,符纸上画的“敛阳阵”图案,竟有一半被墨色的痕迹晕染,像是被水浸过,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夜里我守在李栓柱家,听见后院有动静。”赵阳咽了口唾沫,回忆起昨晚的情景,“我出去一看,只见一道白影在啃后院种的胡颓子,叶子被啃得七零八落,地上还掉了片绣着白梅的绢帕——和你捡的那半块一模一样。”
林婉儿赶紧掏出怀里的半块绢帕,两块拼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一方,只是中间有道深色的缝,像是被利器割开过。李承道用指尖抚过绢帕上的白梅,沉声道:“柳氏的怨气已经开始啃食活物的阳气,再拖下去,村里的胡颓子都会被她染污,到时候连能镇邪的药材都没了。”
他转头看向两个徒弟,眼神严肃:“胡颓子镇邪有两大禁忌,你们记牢了。第一,忌用被阴邪染污的‘污叶’,刚才赵阳看见的,就是她故意留下的‘诱饵’,要是有人捡了染污的绢帕,再用旁边的胡颓子煮药,就会引邪入体;第二,阴虚火旺者忌用,这类人本就阳气虚浮,胡颓子的收敛之性会把邪祟的阴气锁在体内,比普通村民更危险。”
正说着,王老汉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色比昨天更差,嘴角还沾着点血:“道长!张屠户家的老婆子……没了!刚才发现她死在炕上,手里还攥着片胡颓子叶,叶背全是黑的!”
三人跟着王老汉往张屠户家跑,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霉味,比之前更甚。老婆子躺在炕上,眼睛睁得溜圆,瞳孔里竟映着一片灰黑色的胡颓子叶影,手里攥着的叶子,银鳞已经完全变成黑色,一捏就碎成了渣。她的手腕上,那圈淡青色的指印,竟深到发乌,像是嵌进了骨头里。
“她是阴虚火旺的体质,又误碰了染污的胡颓子叶。”李承道叹了口气,从布包里掏出桃木剑,在老婆子眉心一点,“柳氏借她的手,想告诉我们,她要的不只是绢帕,还有她的女儿。”
吃过早饭,三人准备去后山乱葬岗探底。林婉儿背着装满未染污胡颓子的竹篮,用根须编了简单的“银鳞索”,缠在手腕上;赵阳扛着桃木剑,剑穗上挂着三枚用胡颓子果实做的护身符;李承道则带着朱砂、黄纸,还有那方拼好的绢帕,说要用来引柳氏现身。
后山的雾气比村里更浓,走在乱葬岗的小路上,脚下时不时能踢到半露的白骨,空气中弥漫着腐土和霉味,让人胃里发紧。林婉儿走在最前面,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竟是棵被连根拔起的胡颓子——根须上还沾着湿泥,叶背的银鳞已经变成灰黑色,显然刚被拔没多久。
“师父,你看。”林婉儿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土坟前,没有常见的墓碑,只有一束枯萎的白梅插在坟头,花瓣已经发黑,风一吹就簌簌掉落。坟前摆着个缺了口的瓷碗,碗里盛着发黑的米粥,上面浮着层绿霉,看起来已经放了很久,却奇怪地没有招来蚊虫。
李承道走到坟前,蹲下身用桃木剑拨开坟头的土,竟挖出几片胡颓子叶——和溪谷染污的叶子一样,银鳞发黑,摸起来冰凉。“这就是柳氏的坟。”他沉声道,“有人动过她的坟,拔了坟头的胡颓子,还摆了这碗米粥——这是当年她难产时没来得及喝的,摆在这里,是想激怒她。”
赵阳突然指着坟后的灌木丛,声音发颤:“师、师父,那里有东西!”林婉儿和李承道转头一看,只见灌木丛后,隐约有一道白影闪过,速度极快,只留下一阵阴冷的风,吹得坟头的白梅花瓣纷纷落下,盖在那碗发黑的米粥上,像是一层薄薄的雪。
白影闪进灌木丛的瞬间,李承道猛地将桃木剑横在身前,铜铃“叮铃”作响,雾气里顿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嘶鸣,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铃声刺到。林婉儿攥紧手腕上的“银鳞索”,根须上的潮气透过布料渗进皮肤,竟让她莫名安定了些——这胡颓子根的收敛之性,果然能镇住周遭的阴邪。
“出来吧,柳氏。”李承道的声音在乱葬岗上回荡,带着几分肃穆,“你找女儿的心思,我们懂,但害人性命,只会让你离她越来越远。”
灌木丛里静了片刻,接着传来“沙沙”的响动,那道白影缓缓飘了出来。这次林婉儿终于看清了——白影果然是个女子,穿着十年前的旧式襦裙,裙摆上沾着泥和草屑,脸色惨白得像纸,双眼空洞,却有两行黑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地上,竟让泥土里冒出几丝灰黑色的霉斑。
“我的女儿……”柳氏的声音飘悠悠的,带着哭腔,“他们说她死了,可我知道没有……我听见她哭了,在溪谷边,在胡颓子丛下……”她说着,身体突然开始扭曲,身上的白衫裂开几道口子,露出里面青紫色的皮肤,像是受过极大的痛苦。
赵阳握紧桃木剑,指节泛白,却没敢上前——他能感觉到,柳氏的怨气虽重,却没有要立刻伤人的意思,反而透着一股深深的绝望。
林婉儿想起那方绢帕,从怀里掏出来,轻轻展开:“柳氏,这是你的吧?帕子上的‘安’字,是你给女儿取的小名吗?”
柳氏的目光落在绢帕上,空洞的眼睛里突然有了点光亮,她飘到林婉儿面前,伸出冰凉的手,却在碰到绢帕的瞬间缩了回去——她的指尖刚碰到帕子,就冒出一阵青烟,疼得她尖叫起来。
“污祟碰不得沾过阳气的东西。”李承道解释道,又对柳氏说,“你当年难产,婆家怕你生女儿丢面子,就谎称孩子夭折,把她送给了货郎,对不对?那碗摆在你坟前的米粥,就是你当年没来得及喝的,他们故意放在这,就是想让你记恨,让你变成厉鬼。”
柳氏浑身一颤,黑泪流得更凶了:“是……是我婆婆!她嫌我生不出儿子,趁我昏过去,把女儿抱走了……我醒了问她,她就说孩子没保住,埋在溪谷胡颓子丛下……我不信,我找了十年,天天在那附近转,可怎么也找不到……”
林婉儿突然想起村里卖杂货的王阿婆,去年冬天,王阿婆冻得厉害,林婉儿还帮她煮过胡颓子水,当时王阿婆说过,她是被货郎收养的,货郎死前告诉她,她的亲生母亲,当年就埋在青雾山后山。而且王阿婆的小名,村里人都叫她“安娘”。
“柳氏,我知道你女儿在哪!”林婉儿急忙说,“村里卖杂货的王阿婆,小名安娘,她脖子上戴着个银锁,是你当年给她打的吧?”
柳氏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身体也不扭曲了:“银锁……上面刻着‘平安’二字,是不是?”
林婉儿点头,刚要再说什么,突然听见乱葬岗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是村民的呼喊:“王阿婆晕倒了!在溪谷边!”
三人心里一紧,柳氏更是急得团团转:“是我婆婆!她知道我要找女儿,肯定去害她了!”她说着,就要往山下飘,却被李承道用桃木剑拦住:“你现在去,只会伤了安娘,她是凡人,受不住你的阴气。”
李承道从布包里掏出几张黄符,递给赵阳:“你去溪谷救王阿婆,用胡颓子根编的‘银鳞索’绕在她身上,能挡阴邪。婉儿,你跟我一起,用绢帕和胡颓子果实设‘敛阳阵’,稳住柳氏的怨气,别让她变成厉鬼。”
赵阳接过黄符,拔腿就往山下跑。柳氏看着他的背影,眼里的黑泪渐渐止住,她飘到李承道面前,声音带着恳求:“道长,求你……别让我女儿有事,我再也不害人了,只要能让我见她一面,我就算魂飞魄散也愿意。”
李承道点点头,开始在柳氏坟前摆阵:“你放心,只要你守着本心,不被怨气控制,我们一定让你母女见一面。”林婉儿则将带来的胡颓子果实撒在阵眼周围,果实落地的瞬间,竟发出微弱的银光,与柳氏身上的阴气碰撞,产生一阵阵细小的火花。
乱葬岗上,黄符的光芒、胡颓子的银光,还有柳氏身上的白影交织在一起,雾气渐渐散了些,远处溪谷的方向,传来赵阳的呼喊声,带着几分焦急,却没有绝望——王阿婆应该还平安。
赵阳赶到溪谷时,王阿婆正躺在胡颓子丛边,脸色惨白,双目紧闭,手腕上也有一圈淡青色的指印——和之前患病村民的痕迹一模一样。不远处的灌木丛后,还藏着个身影,正是王老汉的婆娘,柳氏的婆婆,她手里攥着一把灰黑色的胡颓子叶,见赵阳过来,吓得转身就跑,却被赶来的村民拦住。
“是你把安娘骗到这来的!”村民们愤怒地围着她,“你怕柳氏找着女儿,就想先害死安娘,还故意用污了的胡颓子叶熏她!”王婆娘脸色煞白,嘴里还在狡辩,却被赵阳从怀里搜出半张黄符——上面画着引邪的符咒,正是用来加重柳氏怨气的。
赵阳没工夫跟她纠缠,赶紧将胡颓子根编的“银鳞索”绕在王阿婆身上,又掏出随身携带的胡颓子果水,撬开她的嘴喂了几口。果水刚入喉,王阿婆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眼皮也颤了颤,嘴里喃喃地喊着:“娘……我的绢帕……”
与此同时,乱葬岗的“敛阳阵”已经布好。李承道将那方绢帕放在阵眼中央,周围撒满新鲜的胡颓子果实,银鳞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将柳氏的白影围在中间。柳氏望着山下的方向,眼里满是焦急,却不敢踏出阵一步——她知道,只要她离开阵的保护,身上的阴气就会伤到人。
“安娘来了!”林婉儿突然喊道。只见赵阳背着王阿婆,身后跟着几个村民,快步走了过来。王阿婆刚被放下,就睁开了眼睛,她一眼就看到了阵中的白影,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娘……是你吗?”
柳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黑泪再次滑落,却在碰到胡颓子果实的银光时,化作了一缕缕白烟。“我的女儿……”她伸出手,想触碰王阿婆,却只能在半空中停下——她的手一靠近,王阿婆就忍不住打颤,凡人的身体,终究受不住阴邪之气。
李承道叹了口气,从布包里掏出一把晒干的胡颓子叶,点燃后放在阵眼旁。叶烟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酸涩味,竟将柳氏身上的阴气冲淡了些。“这是用向阳处的胡颓子叶晒的,能收敛阴邪,让你暂时靠近凡人。”他对柳氏说,“但只能撑一炷香的时间,你有什么话,赶紧跟安娘说吧。”
柳氏感激地看了李承道一眼,缓缓飘到王阿婆面前。这一次,王阿婆没有打颤,她伸出手,轻轻触碰柳氏的衣角,只觉得一片冰凉,却又无比熟悉。“娘,我找了你十年。”王阿婆哭着说,“爹(货郎)告诉我,我的娘在青雾山,我就一直在这等,终于等到你了。”
柳氏的眼泪落在王阿婆的手背上,竟没有化作白烟,反而带着一丝暖意。“是娘对不起你。”她哽咽着,“当年若不是娘没用,也不会让你跟着货郎受苦……你脖子上的银锁,还在吗?”
王阿婆赶紧从衣领里掏出银锁,上面的“平安”二字已经有些磨损,却依旧光亮。“我一直戴着,爹说这是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柳氏看着银锁,白影渐渐变得透明——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她最后看了王阿婆一眼,声音轻柔得像风:“安娘,好好活着,别像娘一样,被怨气困住……以后要是夜里盗汗,就用胡颓子煮水喝,娘会在天上看着你。”
话音刚落,柳氏的身影化作一缕白烟,被胡颓子叶的香气裹着,渐渐融入了“敛阳阵”中。阵中的绢帕,突然发出一阵光亮,接着缓缓燃烧起来,灰烬落在胡颓子果实上,竟让果实的银鳞变得更加鲜亮。
王婆娘见柳氏消散,知道自己的罪孽再也瞒不住,瘫坐在地上,哭着承认了当年的罪行——是她怕柳氏生女儿丢了王家的面子,偷偷把安娘送给货郎,又故意在柳氏坟前摆上米粥、拔了坟头的胡颓子,就是想让柳氏变成厉鬼,永远找不到女儿。村民们愤怒地将她绑起来,送到了镇上的官府。
几天后,清溪村的怪病渐渐好了,村民们再也不盗汗腹泻,孩子们夜里也不哭闹了。李承道临走前,带着村民们在柳氏坟周围种满了胡颓子,又把胡颓子的识别方法和禁忌写在木牌上,立在村口:“叶背银鳞亮,方可入药;阴虚火旺者,忌用此药;坟边污叶,切勿采摘。”
林婉儿把胡颓子的识别图留给了王阿婆,赵阳则帮村民们把溪谷里染污的胡颓子丛挖掉,换上了新的种苗。多年后,青雾山的胡颓子长得格外茂盛,每到秋天,橙红色的果实挂满枝头,叶背的银鳞在阳光下泛着光,远远望去,像一片银色的海。
王阿婆依旧在村里卖杂货,每当有村民夜里盗汗,她就会给他们煮一碗胡颓子果水,笑着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方子,喝了能睡个安稳觉。”村民们喝了果水,果然见效,渐渐的,青雾山的胡颓子出了名,连外村的人都来采,却没人敢碰坟边的胡颓子——他们都知道,那是柳氏的魂归之处,也是胡颓子守护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