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瘦的手指悬在半空，竹叶的阴影在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摇曳。
老冯尚未从长生能够躲过他的听觉悄然出现的惊愕中回过神——这个盲眼老人曾凭风声辨蝇翅，此刻却被少女的呼吸声骗过了感知。
当老冯的指腹缓缓摩挲过那些凹凸的痕迹，忽然触电般缩回手，仿佛触碰的是滚烫的烙铁。
那些疤痕纵横交错，如同被利刃犁过的冻土，每一道凸起都在诉说某种残酷的仪式。
他喉结滚动，胸腔里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连吸入的夜风都变成了灼热的岩浆。
眉间的沟壑深深拧起，连带眼周的那些陈年伤疤都扭曲成痛苦的纹路。
他颤抖的手掌顺着长生绸缎一般的发丝滑落时，沙哑的呼唤终于破碎地溢出喉咙。
“孩子，你……”
话未说完，长生突然握住老冯退缩的手，将它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任由老冯通过指腹辨认自己的模样。
看着如同上一世一般无二的情景，长生看着没有经历过颠沛流离更加健康的老冯，笑弯了眼睛。
“冯爷爷，我叫长生，姐姐希望我长命百岁，所以我叫长生。”
她的声音如清泉一般淌过静谧的竹间小院，却蛰疼了老冯的心。
长生感知到老冯的情绪，笑着歪了歪头。
曾经在那个飘着草药香的屋檐下，长生第一次开始理解“家人”这个词的定义。
在那之前，漫长的流浪岁月中，她的身边唯有孔昭意和康乐——她们是彼此的世界，拒绝所有外来者的探询。
而这个善良的老人，成了照进裂缝里的唯一一道光。
孔昭意刚要开口，一直守在小院外的宋飞神色凝重地快步踏入小院。
“孔小姐，有一队人朝着这边过来了。”
老冯轻抚长生的头顶，迅速权衡局势后，抬头朝着孔昭意的方向说道：
“多半是巡逻的守卫。近些天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庄园里的巡查频次骤增。”
“嘶——”
“不过，这边一直都有机关和我看着，如果没有大事，守卫不会主动往这边来的。”
感知到一股恶意逐渐逼近的长生，不自觉得蹙起了眉头。
孔昭意见状立即会意——这些守卫恐怕来者不善，大抵是朝着她们来的。
但，那些机关并没有发出任何警报声响，守卫到底是被什么惊动的呢？
老冯站起身，指着身后的房间。
“你们进去躲躲，我来应付守卫就好了。”
孔昭意颔首，带着长生宋飞进了房间里面，用空间屏障隔绝了她们几人的气息。
很快，一队守卫就在外面转了一圈之后，来到了竹林小院外面。
老冯装作正在院子里散步，朝着背靠街道的外墙扬了扬手。
“冯老先生，您跟闯入者交过手了？”
领头的守卫是个身形十分壮硕的男人，只不过，他隐藏在衣领下的脖颈上，隐约泛着蛇鳞一样的青光。
老冯先是一愣，然后指着外墙爽朗地哈哈一笑。
“哈哈哈，是只体型不大的异化猫。”
“八成是饿晕了，跑到院子里乱窜也没找到吃的。”
“我先前也以为是闯入者，撒了把银针出去。倒是没想到，这小狸奴身形灵巧，全都躲开了，还跑来找我打了一架。”
“最后赔上了半包肉干才算给它哄走了。”
老冯声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但那领头的守卫却微微眯眼，露出一丝疑色。
若是老冯目能视物，此时定能捕捉到那双瞳孔有一瞬间化为毒蛇一般竖瞳的异状。
虽然目不能视，但老者仍能感受到森冷的目光扫过自己。
僵持间，墙头忽然掠过一道黑影——是康乐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
它蹲踞在墙头，金色的猫瞳与领头的守卫冷冷对峙。
两双冷瞳对望，空气中似有刀剑铮鸣。
对望良久，终是守卫落了下乘。
他撇开头，冷脸转向老冯，语气却十分谦和地告辞。
“冯老先生打扰了，既然并没有异样，我就先带人离开了。”
说罢，便带着一队守卫转身离去。
屋内，隐在窗后的长生瞥见那一抹青光，转头对孔昭意说：“姐姐，那个人也是实验体。”
孔昭意眯了眯眼，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直觉。
庭院里，老冯心中有不少疑问急着得到答案，便也没有仔细分辨那些守卫是否真的离开，转身便想进入房间内。
“喵~”
他刚迈开脚，墙头上就传来一声娇滴滴的猫叫。老冯一愣，将耳朵侧过去仔细听着。
蹲坐在墙头上的康乐轻巧地跳下来，三两步跑到老冯跟前。
黑亮蓬松的尾巴甩来甩去，扫在老冯的裤腿上。
“嘿，还真有只小猫在这。”
老冯有些惊喜，顺着竹杖蹲下身，手指试探着朝前摸。
康乐扭头躲过老冯探来的手，用尾巴轻轻扫了一下他的手腕，让这个眼睛似乎有些问题的人类感知到它的存在。
小院门外的一棵树上，一双冷冰冰的竖瞳正盯着小院里，见老冯和康乐捉迷藏似的互动了半天，那似乎已经毫无人类情感的目光才渐渐隐没在树叶间。
孔昭意走出门外，一招手，康乐就顺着她的胳膊跳上了肩膀，安安静静地蹲坐在上面舔毛。
“老冯，能不能给我指个小路，让我能绕开这些人去主屋。”
老冯敲了敲竹杖，站起身掸了掸衣角。
“我跟你们一起去，正好我也要问问他，究竟拿别人的人命当什么了。”
月光突然被乌云吞噬。
在完全黑暗降临前，孔昭意分明看见小院围墙外立着数十道完全静止的人影。
他们的脖颈以完全相同角度向右倾斜，就像被无形丝线吊住的傀儡。
孔昭意抬起手，一道无形的空间刃便劈了过去。
但意想之中的重物落地声并没有出现，只有竹子被切断的脆响。
一阵风吹过，大片的云被推着朝前走。
清朗的月光洒在石子小径上，小院外似乎从未出现过任何东西。
精神系异能者的能量缓缓铺开，长生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
她指了指远处正对着院门的一棵树，指尖所指的方向隐隐约约闪着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