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军在植物园的睡莲池边第三次看表时,柳亚娟正举着手机拍含苞的粉色睡莲。
晨光透过荷叶的缝隙洒在她侧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晰,像幅被阳光晕染的水彩画。
\"你今天怎么老看时间?\"她转过头,镜头对着他,\"笑一个,你看这光影多好。\"
陆小军扯出个笑容,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公司副总张涛的电话。
他走到柳树下接起,听筒里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小军,出事了!卓越集团的项目数据泄露,对方要我们赔偿三百万!\"
\"怎么可能?\"陆小军的声音陡然拔高,\"防火墙是我亲自做的,加密系统...\"
\"别管那么多了,对方律师已经发函了,上午十点开会,你赶紧过来!\"张涛挂电话的声音像重锤,砸得陆小军耳膜嗡嗡作响。
他回头看见柳亚娟担忧的眼神,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公司有点急事,我得过去一趟。\"
\"那你去吧,注意安全。\"柳亚娟把他的公文包递过来,\"睡莲我拍了视频,回头给你看。\"
陆小军发动车子时,后视镜里还能看见她站在池边的身影,像株安静的芦苇。
导航显示到卓越集团总部需要四十分钟,他猛踩油门,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像是在宣泄某种无名火。
卓越集团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前台领着他穿过宽敞的大厅时,他注意到墙上的电子屏循环播放着企业宣传片,画面里出现个熟悉的面孔——
朱丽,穿着剪裁利落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正在介绍最新的人工智能项目。
陆小军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曾是他的秘书,当年两人一起在实验室熬夜写代码,梦想着做出改变世界的程序。
分手时朱丽哭着说:\"陆小军,你太理想化了,这个世界不看代码多漂亮,只看能不能赚钱。\"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朱丽坐在主位,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动,看见他进来时抬了抬眼皮,嘴角勾起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陆主管,久仰。\"她的声音比记忆里冷了许多,\"我们的技术团队检测到,泄露的数据带有你们公司特有的加密标识,这是报告。\"
文件推过来时,陆小军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反射着刺眼的光。
报告里的数据链条清晰得可怕,每个节点都指向他们公司的服务器,甚至有段代码片段,是他写的算法雏形。
\"这不可能。\"他指着那段代码,\"这个算法早就淘汰了,我们系统里根本没有...\"
\"是吗?\"朱丽打开投影,屏幕上出现一段聊天记录,是他三年前和前员工的对话,对方问起这个算法的细节,他随手发了份备份文件,\"陆主管记性不太好啊。\"
陆小军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那段时间公司赶项目,他每天只睡四个小时,随手转发文件的事早就忘了。
原来所谓的数据深渊,不是突然裂开的鸿沟,而是日积月累的疏忽,是被工作压垮时随手丢下的隐患,最终织成一张困住自己的网。
\"三百万,三天内到账。\"朱丽合上文件,\"否则我们会起诉,到时候陆主管不仅要丢工作,可能还要负刑事责任。\"
走出卓越集团时,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手机里弹出银行的短信提醒,房贷还款日就在明天。
他靠在墙上抽烟,看着玻璃幕墙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个穿着皱巴巴衬衫、眼神疲惫的男人,和记忆里在实验室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判若两人。
下午三点,陆小军在咖啡馆见到了朱丽。
她脱了西装外套,露出里面的真丝衬衫,领口别着枚珍珠胸针。\"找我什么事?\"
她搅动着咖啡,奶泡在杯壁上画出不规则的图案。
\"那段代码,是你故意挖的坑?\"陆小军的声音有些发紧。
朱丽笑了,放下勺子:\"陆小军,你还是这么天真。商场上没有故意,只有结果。三年前我就知道你用这个旧算法做了个后门程序,为了方便测试...\"
\"那是为了应急!\"
\"应急也好,偷懒也罢,\"她前倾身体,目光锐利如刀,\"你以为我为什么能拿到聊天记录?你前员工现在在我手下做事。你看,这就是你鄙视的'现实',它能帮我找到你的软肋。\"
陆小军突然想起那年,朱丽拿着保研名额的申请表来找他,说系主任暗示只要陪他吃顿饭就能拿到。
他当时把申请表撕了,吼道:\"我们凭本事吃饭,干嘛要做这种事!\"那天朱丽哭了很久,说他永远不懂她想要的安稳。
\"你想要什么?\"他盯着她的眼睛,\"钱?还是让我身败名裂?\"
\"我想要你明白,\"朱丽的声音沉下来,\"当年我离开你,不是因为你穷,是因为你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外面的风雨有多冷。你以为守住初心很容易?看看你现在,被生活逼得连基本的警惕心都没有。\"
她从包里拿出个U盘:\"这里是真正的泄露源,是我们内部员工监守自盗,栽赃给你们。三百万我可以不要,但这个U盘,换你一句话。\"
陆小军的手指攥得发白。
\"承认吧,\"朱丽的目光像探照灯,照进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你早就不是那个相信代码能改变世界的少年了,你和我们一样,都在泥里打滚。\"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陆小军看着杯底残留的咖啡渍,像片干涸的湖泊。
他想起刚创业时,为了拿下第一笔投资,在酒桌上喝到胃出血;
想起柳亚娟怀孕时半夜抽筋,他却在公司改方案,连个电话都没打;
想起母亲生病住院,他对着缴费单发呆,才发现自己所谓的\"坚持\",不过是逃避现实的借口。
\"我确实变了。\"他抬起头,声音平静得让自己惊讶,\"但我没变的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把U盘推回去,\"泄露源我会自己查,三百万我会赔,但不是用这种方式。\"
朱丽愣住了,眼里闪过丝复杂的情绪。
陆小军走出咖啡馆时,夕阳正染红天际。
他给张涛打了个电话:\"我会负责到底,先从我的积蓄里划一百万,剩下的我来想办法。另外,帮我查三年前离职的小王,他的银行流水可能有问题。\"
挂了电话,他给柳亚娟发了条消息:\"晚上想吃什么?我买菜回家做。\"
收到回复的瞬间,他突然觉得心里那块被数据和欲望填满的地方,裂开了道缝隙,透进点光亮。
原来数据深渊的出口,不在别人的手里,而在自己敢不敢承认错误,敢不敢承担后果。
朱丽这面镜子照出的,不仅是他的狼狈,更是他骨子里那点没被磨掉的执拗——那是少年时就刻在心底的,关于对错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