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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讲了三尸,顺便也讲讲六贼,这些个使人心镜蒙尘的幻影大盗。

在道家玄微的灵台秘境深处,潜行着六位无形无相却法力通天的心魔大盗。它们并非持刃越货的莽夫,而是披着感官华裳、奏着欲望琴弦的幻影艺术家,名唤“六贼”——眼、耳、鼻、舌、身、意。此六者非俗世蟊贼,乃是盘踞于人身六根门头的灵性窃匪,以世间浮华为饵,以七情六欲为网,伺机劫掠元神本初的澄明宝光。它们悄然运作之时,恰如《清静经》所警:“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 六贼正是那“欲”的精魂化身,日夜不息地织就一张缠缚真性的金丝罗网。

且看这六位幻贼如何施展其摄魂妙术:

眼贼如披金箔的妖蝶,翩跹于姹紫嫣红间。它诱你凝眸于玉楼琼阁的雕梁、霓裳羽衣的流彩,令你错认浮光掠影为永恒净土。当双目耽溺于色相迷阵,元神便如坠入琉璃万花筒,在破碎光影中遗忘了苍穹本真的浩瀚青冥。

耳贼似抚银弦的琴妖,潜伏于宫商角徵羽的幽谷。它引你侧耳于朱门笙歌的靡靡、市井喧嚣的鼎沸,教你在五音交响的迷宫内迷失心魂。昔日洞穿天籁的灵耳,竟沦为俗响回音的囚徒,再难听见丹田深处那缕先天真息的潮汐。

鼻贼若持香篆的魅灵,游荡于氤氲烟霞之境。它诱你追逐龙涎沉檀的玄奥、珍馐百味的馥郁,使你在馨香毒瘴中沉沦。一呼一吸间,清虚祖气被脂粉俗香置换,泥丸宫内渐生绮罗罗网。

舌贼是调鼎鼐的邪厨,盘踞于五味交攻的战场。它诱你贪恋八珍九鼎的膏腴、玉液琼浆的甘醇,令口腹沦为欲望的祭坛。当舌根溺于饕餮之欢,丹田真火便被浊食浇灭,三尸虫在膏粱温床中愈发狰狞。

身贼如裹丝绒的藤精,缠绕于肌骨孔窍之间。它诱你痴迷温香软玉的触感、轻裘宝马的安逸,教你在感官的温柔牢狱中消磨志气。毛孔舒张之际,先天元精竟随触觉快意悄然流散,金筋玉骨渐化绕指柔丝。

意贼乃执棋局的影魅,端坐于灵台方寸之巅。它诱你沉湎浮想联翩的幻境、机巧算计的迷局,使神思在妄念的蛛网中作茧自缚。当此贼窃据元神枢机,便如浓雾封锁昆仑巅,天心明月再难照彻九重渊。

此六贼最险恶处,在于其幻化神通。眼贼能将朽木点染为金玉台,耳贼可化蛙鸣作钧天乐,鼻贼可使腐草蒸腾作旃檀云,舌贼敢调砾石成醍醐味,身贼惯披荆棘作鲛绡纱,意贼长移沧海入芥子中。它们非直取性命,而是以温柔刀凌迟道心,如《楞严经》所揭:“由汝念虑,使汝色身。身非念伦,汝身何因随念所使?” 六贼正是借念虑为傀儡丝,将清净法身拖入永劫轮回的戏台。

降伏六贼之法门,非剜目塞耳般的粗蛮断灭,而在心镜拂尘的玄功。昔年洞宾真人游戏红尘,眼观三千粉黛如观枯骨,耳闻十万笙歌若闻松涛,便是以元神为镜台,任六贼幻影来去自如却不留纤尘。白玉蟾《修道真言》点破关窍:“但于一念妄生之际,思平日心不得静者,此为梗耳,急舍之,久久成熟。” 真正的收贼,是看破眼中华彩不过流光碎影,耳中妙音原是虚空振动,鼻端馥郁终归地水火风,舌上甘醴本是业力幻酿,身所触受皆为缘起假合,意中波澜实系无明风动。至此境界,六贼顿失魔魅之力,反化作照见真如的六扇琉璃窗——

目可视无色之天光,耳能闻希声之大象,鼻可嗅无香之真息,舌能品无味之醴泉,身能触无触之太虚,意可通无思之妙玄。

六贼之喻,实为照见尘世迷障的灵性寓言。眼贪美色时,谁见画皮下的森森白骨?耳逐妙音时,谁辨出弦外生灭的悲风?鼻嗅芬芳时,谁参透香尘中的无常烟火?舌耽珍馐时,谁尝到膏腴里裹着的生死业种?身恋柔滑时,谁触摸到温存表皮下的生老病死?意驰幻境时,谁看穿念峰念海不过是心湖涟漪?降伏六贼的终极奥义,不在深山古洞的枯坐,而在万丈红尘中修得一颗如莲不染心。当眼观百花而不采撷,耳纳万籁而不驻留,鼻嗅众香而不贪恋,舌尝百味而不耽溺,身历诸触而不执取,意思千绪而不随转——六根门头便绽放出六茎清净莲,任它浊浪滔天,我自亭亭净植,香远益清。此乃《坐忘论》所示“不将不迎,无拘无滞”的大自在境,六贼纵有通天幻术,至此灵台方寸之地,亦只能敛衽而退,化作供养心莲的澄明波光。

.....

“跟注!”眼贼两根镶嵌祖母绿的手指优雅推出筹码,金丝眼镜后眸光流转,正映着烛光下牌桌上红桃皇后的金冠,“诸位可知,当年杨贵妃啖荔枝,驿马踏碎多少月光?可那玉环入口的刹那,她眼中何尝看见岭南瘴气、驿卒枯骨?所见唯有琼浆凝露,冰肌玉骨——色相迷魂,莫过于此。”他指尖捻着红桃q,仿佛那是颗沾着晨露的岭南鲜荔。

牌桌幽暗,六把高背椅围着一方墨玉桌面。空气里浮动着奇异的混合气息——波斯玫瑰精油、古巴雪茄、陈年花雕、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眼、耳、鼻、舌、身、意,六贼化身人形,在此聚赌。

耳贼闭目仰靠椅背,一对薄如蝉翼的耳廓在烛光下近乎透明。他指尖一枚筹码正无声旋转,发出只有他自己能捕捉的、细微如蚊蚋振翅的嗡鸣。“眼兄此言差矣,”他忽然睁眼,瞳孔深处似有万顷波涛,“马嵬坡三尺白绫收紧时,贵妃耳中灌满的,可不是荔枝裂开的清响,而是六军不发、山河欲裂的咆哮。听觉最是残忍,它让人无处可逃。”他推出筹码,“加注。”筹码落下时,竟发出一声金戈铁马的铿然。

轮到鼻贼。他深吸一口气,雪茄的蓝雾、身侧舌贼杯中花雕的醇厚、甚至墨玉牌桌深处沁出的千年凉意,皆被纳入他高耸的鼻梁之下。“此局胜负,三分在牌,七分在息。”他鼻翼翕动,如蝴蝶振翅,“诸位可闻见?这牌室深处,还锁着唐时龟兹进贡的一块‘龙髓香’。千年了,其香如寒潭沉铁,锋锐冷冽。当年玄宗闻之,顿觉六宫粉黛皆如腐草。嗅觉是记忆的钥匙,也是最毒的幻药,一息之间,可颠倒乾坤。”他优雅弃牌,仿佛抛却一缕无用的青烟。

舌贼大笑,喉间滚动如含美玉。他刚啜饮一口琥珀色花雕,此刻齿颊留香,连吐出的字都似裹了蜜:“鼻兄弃得早!可惜了这杯‘醉龙涎’,采泰山极顶云雾、东海鲛人泪酿成,一滴可醉倒蓬莱仙鹤。舌根一动,地狱门开。”他推出一摞晶莹筹码,竟是用冰糖雕成,内里冻着点点嫣红,似是凝固的杨梅汁,“想想那易牙,为博齐桓公一笑,亲烹幼子为羹。桓公食之,大赞鲜嫩无双。滋味之惑,能烹子献父,颠倒人伦!”他舔了舔嘴唇,仿佛回味着那传说中的肉羹。

身贼慵懒陷在铺满天鹅绒的座椅里,指尖正无意识摩挲着冰凉滑腻的墨玉桌沿。每一丝纹理的起伏都让他指尖微颤,传递出隐秘的快意。“诸位争得面红耳赤,何苦?”他声音低沉如丝绒摩擦,“此身所感,冷暖、滑涩、硬软、痛痒……才是真真切切。”他弃牌,却将掌心贴在桌面,闭目轻叹,“昔有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殍。枯骨披罗绮,犹自束腰求君王一抚。触觉的牢笼,以温柔为栅栏,最是难破。”

牌局渐深,筹码如山堆积,又轰然倒塌。只剩意贼与耳贼对峙。意贼始终沉默,指间一枚漆黑的戒指缓缓转动,似有星辰在其深处生灭。他面前的牌面平静如水。轮到耳贼说话。

耳贼指尖轻叩桌面,节奏奇异,似《广陵散》的残篇。“意兄可知,”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嵇康临刑东市,索琴奏此绝响。三千太学生泪落如雨,声震刑场。然则刀光落下,琴弦崩断之刹那,天地间只余一片死寂——真正的‘大音希声’。世人只道我在捕捉喧嚣,殊不知,我在聆听那喧嚣背后的……虚无。”他推出全部筹码,“All in!”

意贼终于抬眼。那双眸子里没有眼珠,只有两团旋转的、深不见底的漩涡,映照着烛光、筹码、牌面,以及其余五贼的形貌,仿佛包容万有,又似空无一物。“耳兄妙论,”他声音平缓无波,“然则,广陵散绝,非因弦断,乃因嵇康之‘意’断绝。心念一动,万象丛生;心念一止,万籁俱寂。”他亦推尽身前所有晶莹剔透的冰糖筹码,与耳贼那堆金银筹码形成诡异对比。“此局,我在你All in之前,已知结局。”他翻开底牌——一对不起眼的黑桃2、梅花7。

耳贼大笑,翻开自己的一对K:“意兄,虚无岂能赢过实有?”

“实有?”意贼嘴角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戒指上的黑光骤然一闪。耳贼面前那对K,竟在众人注视下,如烟似雾般扭曲、淡化,最终化作两张空白纸牌!而意贼那对2与7,却陡然膨胀、变形,化作一黑一白两条衔尾之蛇,盘旋于牌桌之上,吞噬着所有筹码!

“啊!”其余四贼同时惊呼。眼贼的金丝眼镜滑落鼻梁,鼻贼手中雪茄跌落,舌贼杯中美酒泼洒,身贼的天鹅绒椅背被抓出深痕。

“此乃庄周梦蝶之局,”意贼的声音如古井无波,“耳兄所听广陵散是虚,所睹K牌是幻。你All in的,不过是一腔对‘实有’的执念。心为贼主,六根从之。心若生幻,眼耳鼻舌身,皆为幻奴。”黑白双蛇吞噬完最后一枚筹码,复又缩回他指间的戒指,化为两点幽光。

牌室陷入一片死寂。烛火摇曳,在六张神色各异的脸上投下动荡的阴影。窗外的长安城,市声如沸浪般隐隐传来,那是永不疲倦的六贼在亿万凡夫灵台深处纵情劫掠的喧嚣。

“再来一局?”鼻贼打破了沉默,重新点燃一支雪茄,青烟袅袅升起,再次编织起迷离的网。

意贼指间那枚黑戒幽光流转,如一口深潭,映照着重新被欲望点燃的五双眼睛。他轻轻码放好凭空出现的崭新筹码,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发牌。”意贼的声音依旧古井无波,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每个人心湖荡开无声的涟漪。烛火噼啪一跳,将六道扭曲的影子长长地钉在墙壁上,仿佛六座欲望的丰碑,又似六道挣脱不开的枷锁。窗外的市声,愈发喧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