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城西,听涛苑
这座原本属于某位前朝显贵的别苑,如今已被段疾陆眷以“段部献礼”的名义,里里外外翻修一新。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移步换景,极尽江南园林之精巧。暖阁内,熏着名贵的龙涎香,铺着波斯进贡的绒毯,紫檀家具光可鉴人,博古架上摆满了搜罗来的珍玩古器。段疾陆眷几乎掏空了段部在顺天府大半的积蓄,甚至动用了部分王浚、卢府抄没后邵明珠“赏赐”给段部的财物,务求将这里打造成一座金碧辉煌、舒适奢华的“金丝雀笼”。
段疾陆眷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始终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他亲自监督着仆役们布置新房,挑选最上等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连伺候的丫鬟婆子都精挑细选,务必是容貌清秀、手脚麻利、嘴巴严实的。整个段府上下,弥漫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喜气洋洋。下人们私下议论纷纷,都说小姐这是攀上了天大的高枝!以后段部在顺天府,腰杆子就更硬了!连带着他们这些下人都能沾光!
段文鸳刚从宫里轮值回来,就被大哥拉到了听涛苑。
“四弟!快看看!怎么样?这地方……配得上咱妹子吧?”段疾陆眷指着焕然一新的庭院,得意洋洋。
段文鸳看着眼前这极尽奢华的景象,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性格比大哥沉稳,对大哥这种近乎谄媚的“献妹”之举,内心其实颇有微词。但想到段部如今的处境,也只能暗自叹息。
“大哥……这……是不是太过张扬了?”段文鸳低声道,“太傅那边……不是说……要低调吗?”
“低调?那是太傅自谦!”段疾陆眷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咱们妹子是什么身份?段部嫡女!辽西明珠!岂能委屈了?再说了……这钱……大部分是太傅赏咱们的!花在他自己女人身上,天经地义!放心!哥心里有数!该低调的地方绝对低调!比如……妹子进门那天,绝不声张!就咱们自家人,悄悄从侧门抬进来!外人谁知道?”
段文鸳看着大哥那副“精明”算计的样子,心中无奈,也只能点头:“大哥安排便是。只是……苦了云洛姐了……”他想起姐姐那清冷孤高的性子,被迫接受这种安排,心中不免恻然。
段疾陆眷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叹了口气:“唉……哥也知道委屈她了。但……为了段部,为了爹的在天之灵……妹子她……会想通的!再说了,跟着太傅,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以后……她会明白哥的苦心的!”
少年天子司马邺刚批阅完几份无关紧要的奏章(重要政务早已被邵明珠的尚书台处理),百无聊赖地逗弄着笼中的金丝雀。段文鸳侍立在一旁,身姿挺拔,目不斜视。
“文鸳,”司马邺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好奇,“朕听说……老师他……新纳了一位如夫人?还是你们段部的明珠?”
段文鸳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回陛下,确有此事。是……是臣的堂姐,段云洛。”
“哦?段云洛……”司马邺放下逗鸟的玉签,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段文鸳,“朕可是听说了,这位段家小姐,有‘辽西第一美人’之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真……倾国倾城?”
段文鸳看着小皇帝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丝……属于少年人对“美人”的天然向往,心中念头急转。他斟酌着词句,谨慎答道:“陛下……堂姐她……容貌确实……尚可。‘辽西明珠’之称,是族人抬爱。至于才情……在闺阁之中,也算……出类拔萃。”他不敢过分夸耀,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尚可?出类拔萃?”司马邺撇撇嘴,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文鸳,你太谦虚了!朕可是听说了,这位段小姐,肌肤胜雪,眼若秋水,气质如兰,是真正的绝代佳人!连老师那样的人物都忍不住金屋藏娇……啧啧!”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向往。
段文鸳心中苦笑,只能含糊应道:“太傅……慧眼识珠。”
司马邺站起身,背着手在书房里踱了两步,忽然停下,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幽幽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朕将来的皇后……会长什么样?会不会……也有段小姐那般……嗯……好看?”他声音不大,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少年天子情窦初开般的憧憬和一丝迷茫。
段文鸳心中猛地一跳!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无比的恭敬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激动:“陛下!皇后乃一国之母!母仪天下!太傅深谋远虑,必会为陛下择选一位才德兼备、美丽大方、堪为天下女子表率的贤后!此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司马邺,语气带着无比的诚恳和一丝“卑微”的祈求:“只是……臣……臣有个不情之请!斗胆……想替段部……向陛下求个恩典!”
“哦?什么恩典?说来听听?”司马邺被段文鸳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和恳求弄得有些好奇。
段文鸳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陛下!臣的兄长段匹磾……在神武门拼死护卫陛下!后被王浚那狗贼所杀!此乃臣段氏满门之忠!亦是……臣等心中永远的痛!臣……臣每每思及兄长,便觉……肝肠寸断!”他用力挤出几滴眼泪,演技堪比影帝。
“臣……臣不敢奢求皇后之位!但……但求陛下……看在臣兄长段匹磾为陛下捐躯、忠心耿耿的份上!将来……将来陛下大婚之时……能否……能否在皇妃之位中……为我段部……留……留一个名额?!”他重重叩首,“臣……臣代表段部上下数千口!叩谢陛下天恩!!”
司马邺愣住了。他看着跪在地上,情真意切、声泪俱下的段文鸳,再想想他口中那位为保护自己而死的段匹磾……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对忠臣的感念,有少年人对“报恩”的冲动,更有……一丝被压抑许久、想要自己做主的叛逆!
段匹磾……确实是晋氏忠臣!他欠段家的!
皇后?他做不了主。那是老师和那些大臣们的事。但……妃子呢?难道连选个妃子,老师也要管?那他这个皇帝,岂不是彻头彻尾的傀儡?!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做主?!
一股莫名的热血冲上脑门!司马邺猛地一拍桌子,力气不大,但气势很足:
“好!朕答应你!”
他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天子威严”:
“段匹磾将军忠烈!朕铭记于心!段部忠心,朕亦知晓!待朕大婚之时,皇妃之位……必有你段部贵女一席之地!朕……金口玉言!”
“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段文鸳心中狂喜!再次重重叩首!声音激动得发颤!成了!段部未来的保障!又多了一道!他心中对大哥段疾陆眷的“献妹”之举,忽然觉得……无比英明!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顺天府官场。
邵太傅纳段部嫡女段云洛为“如夫人”,安置于城西听涛苑的消息,根本捂不住。段疾陆眷虽然极力低调,但如此大的动静,翻修别苑,大肆采买,段府上下喜气洋洋……如何能瞒过顺天府那些消息灵通的官员和世家眼线?
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有羡慕段部攀上高枝的:“啧啧,段疾陆眷好手段!献个妹子,就抱紧了太傅大腿!以后段部在幽冀,怕是要水涨船高了!”
有鄙夷段部谄媚的:“哼!堂堂一部首领,竟行此献女求荣之事!真是……有辱斯文!段匹磾将军若泉下有知,怕是要气得活过来!”
也有酸溜溜嫉妒的:“唉……早知道太傅好这口……我家那闺女……也不差啊……”
更有心思深沉的,开始琢磨这背后的政治意味:太傅此举,是进一步拉拢鲜卑势力?还是对拓跋、慕容两部的一种微妙平衡?毕竟,拓跋有拓跋婧瑶,慕容有慕容嫣,都是国公府正经夫人。如今段部也塞进一个,三部在太傅心中的分量,似乎……更均衡了?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拓跋锐和慕容皝耳中。
拓跋锐正在军营中操练骑兵,闻听亲兵禀报,手中挥舞的马鞭在空中顿了一下,随即又狠狠抽下,发出清脆的爆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知道了。”他声音平淡,仿佛听到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太傅行事,自有深意。我等只需听命便是。此事……不必告诉小妹。”他深知自己妹妹那泼辣性子,若知道太傅又纳新欢,还是个鲜卑女人,指不定闹出什么风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段部?哼!一个靠献女人上位的暴发户!也配跟他拓跋部争宠?他拓跋锐手握重兵,战功赫赫,才是太傅真正倚重的柱石!一个外室,翻不起浪!
慕容皝的反应则更为内敛。他正在书房处理军务文书,听完幕僚的低声禀报,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手中的朱笔在名册上勾画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语气毫无波澜,“太傅纳妾,乃私事。我等为臣下者,岂可妄议?此事……到此为止。莫要传入嫣儿耳中。”他心思缜密,城府更深。段部献女,无非是想分一杯羹。但太傅是何等人物?岂会因一女子而改变对三部的倚重格局?慕容部在辽东根基深厚,水师精锐,更有慕容嫣在府中,地位稳固。一个听涛苑的外室……不足为虑。与其让妹妹知道后徒增烦恼,不如装作不知。一切,以大局为重。
两位鲜卑悍将,都选择了沉默和“不知情”。他们深知后院起火对前线的危害,更明白在邵明珠绝对权威下,任何非议和不满都是愚蠢的。段部想靠女人上位?那就让他们去争那点微末的“宠爱”好了。真正的权力和地位,是靠实力和战功打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