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李治,或许更爱姈姈的是武媚娘。
她亲手为崔兰姈造了一个字,一个她曾梦想给自己的字。
曌。
日月凌空,武曌的光芒自当辉映天下。
武媚娘几乎冷酷的将自己所有外放的情绪全部收回。
李治亲手写下昭告天下的圣旨。
全力寻找失踪的太子,和武四小姐,武曌。
不叫崔兰姈,不叫武瑛。
斩断过去的过去,忘掉黑暗的曾经。
日月凌空,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她对姈姈的爱都会如同日月一般,永远不变,永远的让人仰望。
“传令下去,太子李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武曌……同上!”
武媚娘打起了精神,李治却在此刻头风发作,于自己的宫中养病。
……
崔兰姈此刻身着嫁衣,坐在一个偏僻的小院等待着自己的新郎。
小院位于洛阳城郊外,地处范阳卢氏的范围内。
不知道那新郎如何做到的,初夏的绮霞苑内竟然桃花纷落如雨。
崔兰姈端坐在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
她眉如远山含翠,眸似秋水凝波,唇若点朱,肤如凝脂。
一袭大红嫁衣上绣着并蒂莲花,在夕阳余晖中熠熠生辉。
“寻乌啊,你看,我是不是变丑了?”
一向对自己容貌自信的不得了的阿姐发出疑问,寻乌难得有些慌乱。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坚持,就像兰姈一直坚定地认可自己的美貌并为此而骄傲。
“阿姐,你是寻乌见过最美的姑娘。”
美得不似人间客。
“世人皆说,心慈则貌美,皇后她……”
比起李治掺杂着利用的真心,兰姈最放不下的是武媚娘。
这一次,是她对不起她,李弘……
兰姈有时候是真的分不清,武媚娘对她到底是真情实意,还是会伪装,伪装的天衣无缝。
“阿姐没错,阿姐只是想要很多很多的爱,你本就应该得到很多很多的爱。”
寻乌在兰姈离开青楼的时候就跟着她了。
后来兰姈被崔敦礼带走,寻乌也用尽办法进了崔府,一步一步的爬到了兰姈的身边。
阿姐是个善良的姑娘,若无这些苦难,她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应该得到幸福的女孩。
当年,兰姈自身难保,却愿意带着一面之缘的她,用那对夫妻的话来说,一个拖油瓶带着另一个拖油瓶。
“寻乌,你有想过以后吗?”
她们的未来应该是怎样的,这一场荒唐的赌博还要继续下去吗?
“寻乌会陪着阿姐的,小姐,吉时快到了。”
她轻声提醒,手中象牙梳轻轻梳理着兰姈如瀑的青丝。
兰姈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腕上的翡翠玉镯,这是卢偊送来的聘礼之一。
她望向窗外那条通往洛阳城的官道,心中升起一丝不该有的妄念。
她难得天真的想,只要那条路有人来,不管是谁都好,她都愿意跟他走。
复仇的人将自己困在原地,自己束缚着自己,挣扎不开以过去痛苦铸就的牢笼。
“偊哥哥说好申时来接亲的,如今我只有他了。”
兰姈看了看滴漏,已近酉时,管道上仍不见迎亲队伍的踪影。
一阵微风吹过,吹落满树桃花,有几瓣飘入窗内,落在她嫁衣上,红的刺目。
“原来是假的……”伴随着一只带着茧子却仍旧白皙修长的手落在裙子上,一声无奈的叹息飘出了房间,奔向自由。
寻乌知道兰姈的计划,她宽慰道:“许是路上耽搁了。卢公子向来守时重诺,定不会误了吉时。”
他若不来,自家阿姐又要白费心力,她冷眼瞧着,阿姐的复仇之心似乎没有从前强烈了。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阿姐全靠复仇的那口心气在撑着。
兰姈勉强一笑,却掩不住心头莫名的不安。
与兰姈被拐卖不同,寻乌是被自己那个爱赌博的亲爹卖进青楼的。
和她有相同命运的,还有那个早就先她一步的亲娘,偶尔听着亲爹的叫骂,寻乌才知道,她的娘亲在被卖进青楼的第二日就咬舌自尽了。
可是寻乌还小,若不是她娘亲的主动请缨,那个时候被卖进青楼的就是她了。
可惜,赌徒是不会改的,狗改不了吃屎,寻乌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命运的折磨。
一个活生生的小丫头的卖身钱,不过够他买上两三天的酒钱。
所以寻乌没有家,遇到阿姐以后,善良的阿姐救了她,阿姐就是她的家。
这些年,她伪装着崔氏的眼线,监视着阿姐的一举一动,总算,她能帮到阿姐。
阿姐不想让崔氏知道的事情,她寻乌一定会拼命的隐瞒下来。
既然该来的人还没来,寻乌放下象牙梳,抿了抿唇道:“阿姐当年,为何要为我取名寻乌?”
兰姈的思绪回到多年前。
嫣红的父母无力缴纳赎金,她在鸨母的房间找到自己的卖身契后,看着满满一盒子的卖身契,心中不甚舒畅。
于是,她将所有的卖身契淋上头油,再点上蜡烛,这堆控制人的枷锁很快便被火舌吞没,变成一堆灰烬。
随后,她从后门看到了等候已久的嫣红爹娘,正准备上马车之际,却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可怜的身影蹲在角落,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眼神中有麻木,有羡慕,有疑惑,有对生的渴望。
兰姈以需要丫鬟为由,将寻乌带上了。
兰姈摸了摸她搭在自己肩膀的手笑道:“你当时只说没有名字,我猜想你大抵是不愿意和从前有什么牵扯,或许害怕你爹找到你再卖你一回,央求着我给你取名字。”
“可当时我也没几岁,没有文采,我当时就只有一个念头,我姓武,我要回家,所以替你取名寻乌。”
寻乌,寻武。
“寻乌,你是我回家的希望,是我的家人。我把我当时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你身上。我想,等我找到家,我也会给你一个家。”
崔兰姈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曾经姓武。
武,是她的命,是她错失的人生回到正轨的指引。
只可惜,她没能如愿。
兰姈是个悲观的人,但偏偏生命又总是充满韧劲。
寻乌带着李弘离去。
爱这种东西,虚无缥缈。
兰姈手中飞扬着握不住的纱。
……
原本应该养病的李治此刻神奇的出现在了寻乌所在地的附近,寻乌抱着李弘一动也不敢动,好在李弘还在昏迷,也弄不出什么动静。
寻乌咬紧牙关,该死,皇帝的搜索过于密集,再这样下去,她很难能够完成阿姐的嘱托。
原本寻乌是打算将李弘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但是阿姐的遭遇让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放弃自己的小孩,不可以松开他的手。
寻乌耐心地等待着,天都快黑透了,他们所在的这片地方,总算是逃过一劫。
寻乌用衣裳将小小的李弘挂在自己的身前,一手护着他的腰,一手拿着剑,十分谨慎的试探着的往外探去,见到没人,她才敢将身体完全的显露出来。
李治就这样站在黑暗中看着寻乌一步步离去。
他在想,若是姈姈没有和寻乌与弘儿待在一处,她孤身一人,又去了哪里呢?
崔兰姈的目的其实很好猜,她就是想让天下士族死光,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她的退而求其次就是搞死五姓七望。
剩下的这几家,陇西李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她的目标又是谁呢?
李治知道兰姈想要的结果,但是他猜不到兰姈的过程,她会使用什么样的手段,采用哪种方式。
“寻乌。”
低沉的男声从寻乌的身后响起,声音本身是温柔如玉一般的美好,可带着主人的情绪便立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带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气息。
这声音何其的熟悉。
“陛下。”
寻乌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瞒不住这个多智近妖,还非常会伪装的陛下。
好在阿姐的目的达到了。
拖延住这位陛下,让她和想见的人能够成功的见上面而不被某位李姓男子所阻碍。
“她在哪里?”李治也不废话,第一反应也不是将自己的儿子救回来。
他能在这里守株待兔,抓到眼前的两个人,李治便知道,兰姈是不舍得对李弘下手的。
“阿姐说,若是陛下先问弘儿,那寻乌便什么都不知道,若是陛下先问她,那寻乌倒是知道一两句。”
寻乌没了崔家眼线这个势利眼还胆小,唯唯诺诺心有二主的身份限制,此刻的她倒像是暗夜里生放出来的一朵黑玫瑰。
生于黑暗,长于黑暗,,美得璀璨,是黑暗最得意的作品。
“陛下既然带了太医来,便为太子殿下诊诊脉,如此我们大家方才安心。”寻乌主动将自己怀中的不省人事的李弘换了个姿势。
李治挥了挥手,便有隐藏在一旁的太医小跑着走过来。
“崔兰姈在哪?”李治像是一只笑面虎,只是此刻的笑容不再温和,为什么这么突然的就要离开。
为什么不可能耐住性子寻一个更稳妥的法子。
寻乌只是抿着唇腼腆的笑了笑道:“阿姐的步子停不下来,在皇宫待了这么许久,已经是放纵的结果,如今,她非走不可。”
“停得下来就会没命,所以不是不渴望停下来,只是这就是阿姐的命。”
“陛下,阿姐说了,你们会有再见面的时候,真到了要见面的那一日,希望陛下还能保持着初心。”
李治攥紧拳头。
“看来姈姈预料到了我想问的一切,只是,她有没有想过,我是天子,可以利用的地方有很多。如果是停不下来,为何不能将我也带走,皇宫中有武姐姐在,不会出什么差错。”
“她想要做什么我都愿意陪着,杀人,放火,怎么样都可以。”
寻乌一面感慨阿姐的料事如神,一面感慨,一国之君的身段原来可以软成这样。
帝王便是礼法的代表,一举一动都会受到世人的关注。
“阿姐说了,让您别抢我的活儿,您都干了,我做什么?再说了,阿姐说了,她可不敢使唤您。”
杀人放火,让李治去?
别闹了,杀鸡焉用牛刀,更何况,她们俩真的撞型啊,兰姈不想看到一个男版的自己在招蜂引蝶。
难不成李治要用回眸一笑百媚生迷死万千少女?从而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陛下,我们要对陇西李氏下手了,不久前,我们的人暗中发现陇西李氏正在私铸兵器,更是想要借助太原王氏和博陵崔氏的覆灭兴风作浪。”
“并且,阿姐费尽心力才放五姓七望产生的裂缝竟然开始慢慢愈合,士族少爷们纷纷被卸下了不少权利。”
“因为两大世家的覆灭,这些人逐渐又开始想起了唇亡齿寒的道理,一旦他们重新联合,这个联盟将会比以前的乌龟壳更加的难以打破。”
“所以这一次,阿姐剑指陇西李氏和范阳卢氏。”抓紧时机,趁着他们还有破绽的时候,撕这条缝。
“为了咱们共同的目标,太子我们要带走,还请陛下恕罪。”
李治有一种清醒的沉沦的感觉。
想起自己出来时,得到的那一封告密信,李治或许会真的不放过兰姈,不让她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是,陪伴有了,爱也一定会有的,但是不安全。
“她果然是算计人心的一把好手。”
世家与皇室必有兵戎相见的那一日,一连两大世家覆灭,那沉寂着的食人虎也将不会再安静下去。
世家的强大,就代表了他们不会轻易折戟沉沙。
“她会回来的吧?”李治的灵魂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而颤抖。
寻乌沉默。
“姈姈这个小骗子,骗了那么多人,如今连一句谎言都不愿意给我吗?”
不能给他一个归期吗?
只要知道她会回来,他就愿意等。
寻乌摇了摇头,接过诊脉过后的李弘,将他稳稳的捆在自己的背上。
李治没有阻止。
“阿姐说,两年,最迟三年,太子殿下定会活蹦乱跳,平安归来。”
“愿陛下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