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娇没有回头,像是后脑勺长了个眼睛一般,伸手精准的掐住了弘历的下巴。
“我还以为你能憋到下辈子呢。”
兰娇接到那封信的时候,就知道弘历迟早会知道的,再加上弘昼近些日子进宫有些频繁,兰娇就猜到,弘昼已经在搞事情了。
但兰娇总不能主动凑上去解释吧,要是被人误会成此地无银三百两,起到反效果就不好了。
弘历一愣,顺着她的手绕到她的身前。
他的眼睛简直就是肉眼可见的在发光发亮。
“娇娇是说,还想和我有下辈子?”
娇娇是说,还想和我有下辈子……
兰娇的心声和此刻弘历脱口而出的话完美的重合在了一起。
他的睫毛好长,兰娇情不自禁的伸手去触碰。
“下辈子,你可得自己努力,自己来寻我。”而不是啃老,靠你爹给你娶媳妇。
如果不是先帝,兰娇一定不会和弘历产生这段姻缘。
“好。”弘历乖巧的蹲下来,带着兰娇的手抚摸自己的眉毛,睫毛。
“娇娇,弘昼欺负我。”弘历也没打算在兰娇面前要脸,兰娇拥有他的一切,自然包括对他情绪和真实自我的掌控。
“他怎么欺负你啦?要不要我去揍他一顿!”
弘历的胸口瞬间就是一痛,这哪是揍弘昼啊,这分明是刺激弘历啊。
他的皇后竟然和弘昼熟悉到这种地步,这种带着亲昵的玩笑的语气,娇娇竟然就这样脱口而出。
弘历不知道兰娇揍人疼不疼,但他一定比弘昼先疼死在兰娇的怀里。
他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攥成拳头,手心的疼痛能暂时压制住他的失态。
“弘历,我不喜欢他。谁说青梅竹马就一定要相互喜欢的?”兰娇摸了摸委屈的小狗狗头,顺毛撸。
“我和弘昼相识是有一次弘昼偷偷溜出圆明园,正巧被我家的马车撞了,后来发现我家和裕太妃的母家有着七拐八拐的远亲,所以才日渐亲近。”
“也许是子啊圆明园的日子太过无趣,裕太妃便总是悄悄地带着弘昼,或者是命人将我们请去玩,一来二去也算是青梅竹马。”
弘历心里的嫉妒犹如泄洪,他听着兰娇说她不喜欢弘昼的时候,心花怒放。
可现在他听着兰娇和弘昼的过往,他的脑子里一片茫然。
他也在圆明园啊。
也是,他只是个野孩子,哪里配有玩伴呢?
从小到大,他总是孤孤单单的,对他最好的嬷嬷被一碗绿豆汤毒死,唯一的弟弟弘昼觊觎他的妻子,养母野心勃勃,爹不疼娘不爱。
他的妻子,心里只有对皇阿玛嘱托的负责,对他,可能也没有多少真情在。
可是,他爱她啊。
他对弘昼有微薄的兄弟情,对裕嫔和皇阿玛有孺慕之情,对娇娇有爱情。
“弘历,弘历?”兰娇歪着脑袋,烛火闪耀下,这张绝色的面孔竟然有些虚幻。
弘历花了眼,乱了心。
“娇娇!”
兰娇被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
弘历攥紧兰娇的手,可手心里的冷汗暴露了他的心情。
兰娇不解,为什么,她不是已经在解释她和弘昼的关系了吗?
弘历此刻显得有些沉默,兰娇只好继续讲述。
“弘历,其实我见过小时候的你,我和弘昼在角落偷偷玩的时候,你总是很用功的在读书,早也用功,晚也用功,没人教你,那个时候,你全是靠自己悟。”
“不过裕太妃吩咐了不让我们打扰你,先帝虽然知道我和弘昼会在一处玩,但我们并不能大张旗鼓。”
“后来你被接回皇宫,我就渐渐的没再关注你了。”
“再后来,便是先帝为你我赐婚,等我再去了解你的时候,你好像和小时候很不一样了,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变得自卑,但又自大,胆小,但又狂妄,我虽然对你了解不多,但总觉得你不应该是这么肤浅的人。”
从隐忍的皇子变成了无脑的皇帝,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所以她那个时候对弘历的观感也不怎么好,因此行事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但是架不住弘历黏人,虽然有些像狗皮膏药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但两人接触的久了,兰娇逐渐发现,弘历哪是狗皮膏药,简直就是一块牛皮糖,黏牙,但甜滋滋的,直入人肺腑。
有她在的时候,弘历似乎又变回从前那个腹黑的圆明园小可怜。
“娇娇,阿玛不喜欢我,弘昼有额娘护着疼爱着,可是我什么都没有。”
“若是那个时候,我也能认识你就好了。”
“我知道,我只是一个没有额娘,不受皇阿玛疼爱的野皇子,所以裕嫔娘娘不让你接触我,可是,我还是希望,那个时候,若是有你在就好了。”
兰娇抚摸着弘历头,看着他脆弱的将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他的“份例”总是最迟送来,也最是敷衍。
冬日的炭火总是不够,薄薄的棉絮抵挡不住北地刺骨的寒风,手脚上的冻疮年年复发,紫红溃烂,又痒又痛。
夏日里,别的阿哥有冰湃的瓜果、驱蚊的香囊,他的房里却闷热得像个蒸笼,蚊虫嗡嗡作响,扰得人难以安眠。
送来的饭菜常常是冷的、馊的,或是别人挑剩下的。
小太监们势利眼,见他不得圣心,连母家也微贱无靠,伺候起来便懒懒散散,甚至敢当着他的面窃窃私语,语带讥诮。
他学会了在膳房后门徘徊,有时能捡到些还算干净的残羹冷炙,或是在园子里偷偷摘些野果充饥,像个真正的野孩子。
他没有师傅正经教导,更无皇父垂训功课。
他只能扒在书房窗根下,像只渴求知识的野猫,偷偷听着里面传来其他阿哥朗朗的读书声和师傅的讲解。被发现时,换来的往往是太监凶狠的驱赶和一句“这也是你能听的地方?滚远些!”
他渴望玩伴,但其他的皇子龙孙,即使是比他小的,也早早被教导着远离这个“不祥”的兄弟。偶尔相遇,那目光里也满是疏离、好奇,甚至是不加掩饰的鄙夷。
偌大的园子,他像一抹无声的游魂,独自在假山石洞、荒僻水榭间游荡。
陪伴他的只有自己的影子,和那些同样不被人在意的草木虫鸟。
他学会了沉默,将所有的委屈、疑问、愤怒都深深压进那双过早成熟的眼睛里,只在无人的暗夜里,才敢对着冰冷的墙壁无声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