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黛玉拿定主意,林思衡却又叹道:
“睡着便罢了,怎的连被子也不盖好,定又是紫鹃照顾不周...”
紫鹃闻言便瞪他一眼,这两公母作戏,总要拿她当排头,岂不是欺人太甚?
也就是打不过,不然紫鹃定要扑上去挠他一顿好的。
林思衡一边说着话,一边作势抬手为黛玉牵了牵被角,旋即趁着黛玉不备,伸手往黛玉脚心上挠了一下。
黛玉猝不及防,身子一抖,便猛的弹坐起来,把脚缩回到被子里头,捂得严严实实的,涨红着脸,一双含情目里添着几分羞恼,抬起小拳头就往他胸口上轻轻捶了一下:
“我正睡着呢,你来闹我做什么?”
林思衡哈哈大笑,也不躲闪,伸手将黛玉那只小手捉在心口,促狭道:
“师妹原来醒了?我还怕师妹这样睡着,可别遭了风寒。既已醒了,便快起来,咱们一道出去走走。”
黛玉哪里还猜不出,这人就是故意作弄她,羞红着面啐道:
“你管我起不起的,你要散心,这许多的姐姐妹妹,还怕少了人陪你不成?”
林思衡耸了耸鼻子,奇道:
“怪了,紫鹃,莫不是你和雪雁今早上吃了饺子?怎么这屋子里一股醋酸味?”
紫鹃白他一眼,懒得吭声,黛玉使了回小性儿,听他打趣,也有些不好意思。
况且她本是也想与林思衡一道散心说话,便娇哼一声,推了推他:
“既要闹我起来,你还不出去?在这坐着干什么?”
林思衡赖着不肯走,故意道:
“师妹自便就是了,老大的园子,我这一路走过来,也累得慌,便坐在这歇歇。”
黛玉这会儿身上只一袭月白中衣,还披着件薄外套,好在是还有被子裹着,总算没泄了多少春光。
只是她一个姑娘家,脸皮本就薄的厉害,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再有婚约在身,又怎么好意思当着师兄的面换衣裳?
因而定是要紫鹃拖他先出去,林思衡不过故意逗她两句,见紫鹃来拉他,便也先跟着去了。
黛玉也不用他多等,不过略略收拾,换了身粉彩交领绫衫,下着一条素白杭绸百褶裙,头上只松松绾着一个慵妆髻,斜插着一支羊脂玉簪,面上不施脂粉,天然一段眉颦春山,眼含秋水,唇色本淡,恰如海棠落痕。
一眼望去,便已是风流婉转,稀世珍容,似是天地间清灵之气皆钟情于此,任她披挂在身,非有半点矫俗,本为天性驱使。
这般姿容禀赋,果真是一日更甚过一日,叫人不知该用何等言语来赞叹,才能道其万一。
黛玉到他跟前,窥见其眼底惊叹,心中也颇觉欣喜,此正是女为悦己者容,待要开口,又见林思衡眉头一皱,竟连连叹息不止。
黛玉愣了一下,皱眉问道:
“可是有哪里不妥当?”
林思衡连连摇头,痛心疾首,扼腕叹道:
“岂有什么不妥?只是深恨昔日不该在师父面前松口,若不然,早已该将师妹迎进门的,如今还要再等一年,实在是悔之莫及。”
紫鹃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肩膀一颤一颤的,实在也憋不住,又怕黛玉要与她“算账”,便先躲到里头去,笑声一阵阵的传出来。
黛玉粉面通红,还当这人是有什么正事,偏偏嘴里又说这起子怪话!
啐了一声,怕他嘴里再说出什么好话来,也耐不住紫鹃戏谑,轻轻一跺脚,不敢再多搭理这个不正经的,也先往外头去。
林思衡忙随在后头,并肩赶上,登山渡水,过树穿花,旦见一路凤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锦重重落了一地,犹如往地上扑盖了一层粉毯。
再寻见一处矮坡,两人相携登高:
更见园中锦瓣纷叠,红药翻浪,似有半亩香雪,千盏胭脂;碧玉梢头,石榴丛丛似火,海棠迟谢,绯彩坠入翠云;
柳絮沾衣胜雪,榆钱铺径如金;池边芭蕉新展,亭侧湘竹滴翠,展目远望,竟是花光迷眼,香气袭衣。虽是饯花之辰,反似迎春之会。
黛玉心中羞意渐褪,见此等景致,心中更添欢喜,痴痴远望,暗悔不该贪睡,险些错此无边美景。
她自赏花览树,林思衡却只瞧着她,愈发感叹花颜月貌,独胜风流。
忽然间黛玉转过头来,见师兄正瞧着自己,也忍不住眼眸一动,盈盈流彩,抿嘴笑道:
“这样的好景致,师兄难道竟无一佳作相合?”
林思衡轻笑一声,待要点头,却又眉头一挑,反问道:
“这一路看来,景色虽好,只是春色过半,鲜妍难留,碾落尘土,岂不可惜?
不如寻一依山傍水之妙处,将这些落花,以绣囊细细收拢掩藏了,师妹以为如何?”
黛玉起先一怔,脑子里想了一想,虽果真有几分浪漫,然师兄性子向来果决明断,似这等“多愁善感”的话,若是出自自己口中,倒还不足为奇,叫师兄说出来,黛玉却觉得十分古怪。
忍不住蹙眉道:
“师兄倘若有心,我自然陪着,只是...春去夏至,落英缤纷,实是收拢不尽的。
师兄可是有什么心事?若是愿意,不妨说给我听听,却不必憋在心里,耗损心神...”
她这一番言语,反叫林思衡呆了一呆,他说这话,本是想着再显一显师兄妹间的“心有灵犀”,不想竟落到了空处,反叫黛玉担心起自己来了。
他也只是一时诧异,转头便明白过来,黛玉如今处境,自非原先能比,背后有他撑着,况且离了宝玉痴缠,又有哪个敢再“风刀霜剑严相逼”?
自是不会再有那等感花伤己的愁思了。
黛玉既无“葬花”之意,林思衡白说了方才那话,非但不觉得可惜,反倒十分欣喜,哈哈笑道:
“师妹教训的是,是师兄一时没了脑子,只想着与师妹多相处些时候,却说那些糊涂话,师妹也不必往心里去。”
他这里不当一回事了,黛玉却偏偏又记挂起来:
以师兄的性情心思,断不该有这等伤春之情...况且还说什么欲与我多相处,我不是就在这园中?又不往别处去,何时相处不得?
难道是师兄瞧出我吃了三妹妹的醋?竟叫他心里为难?
是了...三妹妹素来与他极好,若我果真叫他离了三妹妹,他自然是要伤心的...这也不对,我原也并无这等想法...师兄也懂我心思,不该这般误会于我才是。
说什么‘鲜妍难留,碾落尘土’...莫不是在说傅家姐姐?
哎呀!这该死的!这人难不成又是认识了哪个跟傅姐姐一般的人物,先来暗示于我不成?
黛玉一阵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是这般。
真是可恶!方才就不该理他的!
下回再来,定要叫紫鹃拦着,再不给他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