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
引擎的咆哮声接连炸开,撕裂了盘山公路的寂静。
午前的阳光挣扎着,试图穿透积蓄了一夜的浓雾,光线稀疏而慵懒,缓缓浸润着公路两侧沉默的山林。
蓦地,两道金属流影刺破冰冷潮湿的空气,自浓雾深处疾驰而出。
一抹炽烈的红,如同跃动的火焰,在风中拖曳出暗红色的残影。
与之并驾的银色车身,则闪烁着冷冽的锋芒,高速旋转的轮毂化作耀眼银环,仿佛冰淬的利刃,割开凝滞的晨雾。
过弯时,两车几乎贴在一起。
红车以极致倾角切入,车身与地面的夹角不足三十度。
银车突然变道,车身如银蛇般滑过内弯,轮毂与红车的排气管仅差一拳距离。
它们以骇人的速度在这片被遗忘的山地赛道上追逐、较劲,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直到摩托车发出了油量告急的警报,两车才在临近山顶的一个观景台停下。
莫爻利落地摘下头盔,侧过头,对着身旁正慢条斯理整理着头发的任声晚,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任声晚,我先到的,我赢了!”
任声晚的银灰色长发一半藏于头盔之下,一半暴露在风中,被高速之下暴戾的风卷的稍显凌乱。
他随手整理着头发,不疾不徐的说道:“我先。”
那语调平稳,波澜不惊,却像被山中晨雾裹上了一层微凉的薄霜。
恰是他这清冷的表象之下,不经意流淌出的争强好胜,最能撩动莫爻的心弦。
因为这样的任声晚,似乎只展现在他一个人面前。
任声晚给予他的所有‘唯一’,都彰显着他的特别。
是他最初对抗自己的敏感和骄傲,大胆向任声晚靠近的原动力。
“你自己好好看看,”莫爻指了指身后两车的前轮,“我的车轮在你前面。”
“我先过线。”
“哼!”莫爻撇了撇嘴,伸手摸了摸任声晚的耳朵,“小幽,你说!”
任声晚被他的摸的猝不及防。
耳朵上传来莫爻指尖的凉意,让任声晚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
小幽从任声晚耳轮脱离而出,变回金属球体悬浮在二人身前。
银灰色机器表面勾勒出的眼睛,看看任声晚,又瞟瞟莫爻,露出了一副为难的表情。
最后机器表面的大眼珠子滴溜一转,在空中投射出光幕,“请看VcR。”
视频片段中,两车并驾齐驱,前轮同时过线。
只是最后两人刹车的力度上又微乎其微的差别,所以,红车在过线后还往前带了一点距离。
莫爻笑着在小幽表面戳了戳,“小幽,你这两年在萧寻身边,和稀泥的本事没少学啊!”
“人工智能是永远不会停止学习的。”
小幽随口一说的话,让任声晚微微一顿。
他放下手里的头盔,上前几步走到观景台边缘。
新纪年后,已经很少有人在玩赛车这些项目了。
这两辆车,也只是萧寻年少时期的收藏,他自己并不玩。
以至于,油箱中的油都不足以支撑他们跑到终点。
此地的跑道,也是旧纪年遗留下来的一个山地赛场,并无专人维护,只有为数不多的爱好者会偶尔来跑一跑。
所以,它虽有着岁月的破落痕迹,却不至于被落叶全数覆盖。
莫爻紧跟着任声晚的脚步上前,站在观景台边缘,站在任声晚身边。
阳光终于艰难地撕开浓雾,将山林的全貌展露出来。
眼前的山林青翠欲滴,莫爻却忽地耷拉着眼角,像只忽然垂下耳朵的小猫。
他脸上稍纵即逝的失望神情,被任声晚敏锐的捕捉。
任声晚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有点恶劣,他特别喜欢看莫爻委屈巴巴的样子。
所以,以前任玄烨‘欺负’莫爻时,他是乐见其成的。
只有在任玄烨玩过头了,他才会阻止。
但每每看到莫爻那个神情时,他‘欣赏’之余,又会有种说不出的心疼。
仿佛莫爻的任何一点不愉快,都能击溃他坚硬的外壳。
他拉过莫爻的手,紧紧攥在掌心,轻声问:“怎么了?”
“这下面都是枫树吧?”莫爻指着满山青葱问。
“嗯。”
“听说旧纪年的时候,这个时节,枫树应该是红色的。”
莫爻曾在任声晚的休眠舱前说过——
“你说你会在下雪天来找我,我想那应该是在冬天,那我会从春天就开始等你。
等柳绿,等荷开,等枫红,再等雪落......”
只是当时这话,并没有传进处于深度休眠的任声晚耳中。
任声晚随口问:“你不喜欢无常?”
莫爻摇了摇头,又习惯性地将下巴靠在任声晚肩上,鼻尖埋进任声晚亮泽的银灰色发间。
冥幻蓍的幽香从鼻腔渗透进他的每一个细胞,他这才安心笑了笑。
随后嘴唇微张,在任声晚侧颈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谁是无常?”莫爻的声线带着笑,又藏着不易察觉的认真,“我只喜欢一朵小花。”
他突然调转的话风,看似玩笑,却又像一场不指名道姓的告白,令任声晚呼吸一滞。
心脏随之猛烈跳动,连同心口处的神核也开始隐隐发烫。
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上那灼热的源头,这一刻,他似乎忽然明白了莫爻因未见红枫而失落的心情。
凡莫爻想要的,任声晚都会竭尽全力去满足。
突然一个念头在他脑海浮现——他想给莫爻一个有序的四季。
此念一起,他似乎看到了莫爻站在春日的蔷薇花丛中,摘下了一朵带着露珠的野蔷薇。
看到了莫爻在夏日捧着一片莲叶,莲叶中一汪‘清泉’,一只小鱼苗游弋其间。
秋日,眼前翠玉的枫林开始披上了红装,和莫爻特别相配。
不久后的冬日,莫爻会在第一场雪的时候,背着他穿梭在田间地头。
运气好的话,他们会摘到一颗清甜的果子。
可如今,距离陈亭之争取来的是三年时间,仅剩五个月。
时间,第一次在他眼中拥有了清晰而令人心焦的刻度。
五个月后会如何?
这是任声晚从休眠舱醒来后,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