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冉说得不错,涂山言确实是在躲着凤启。
这倒不是因为凤启如何天才卓绝,年纪轻轻便得了凤凰涅盘之火,飞升了上神,即将继任苍梧储君,着实位高权重。
而是因为,涂山言她心虚得紧。
凰冉听完涂山言的这一层心事,语重心长地道:
“九师姐,我觉得你的这些顾虑,实在是多虑了。一则,从我父君母后到我的几位兄姊,没有人会觉得你们从前在凡间的那些事情,算得上是辱没苍梧名声。二则,我是多么的期盼,我大哥这棵铁树能开花。”
涂山言正色道:“那不过是他的一魂一魄,当不得真。我助他涅盘飞升,已经算是两清了。日后自然还是远着些好,远着些好。”
凰冉端详涂山言良久,知她所言并非违心,叹道:“九师姐好狠的心……”
涂山言却怔了怔,许久方才回神,“他还活着,我便很开心了。”
“其实,”凰冉踌躇着开口:“我想大哥定不会怪罪你的,你该不会是因为你害他被烧死,心存愧疚,才不敢和他相认吧?”
涂山言看了又看凰冉,最终还是将心事隐下。
她是不敢和他相认。
因为,她怕,她很怕。
凡间一世,她负了他。
那么,按照天道之公平和不偏不倚,今次,该轮到凤启负她了。
涂山言自认自己并不是个很能承受情伤的仙,其实,他们青丘自古便出情种,可不知为何,到了她这一代,他们兄妹三个,没有一个受过情路的蹉跎。
涂山言深虑这个即将受情伤的青丘小情种,不日便会是自己。
想到自己尚未开始的宏图,涂山言再次深深叹了口气,按着小师妹的肩头,摇头晃脑道:“小师妹,你不懂,你不懂……”
随后的几日,涂山言更是将躲着子何殿凤启的任务,身体力行。
凤启连着数日,不但看不到涂山言的半点人影,就连她的行踪都不知晓丝毫。
凤启日渐消沉,而子何殿神官书因却深感自己的举头三尺,有朵乌云压顶。
大殿下不批阅奏文,苦的是他书因啊!
须知道,属地的那些臣工,问询的文书是一封接着一封的朝着他递啊。
书因就差要被文书海文书山给淹没了!
这日清晨,书因耐着性子,提笔斟酌了一封劝某个仙山某个仙官稍安勿躁的回信,想了又想,添了几笔。
“大殿下归位不久便劳累过度,需得静养。一应奏疏,会依次批复,还请上仙少待几日。书因即日便去斟询子桑殿,求问小帝姬能否代子何殿之劳。”
书因揉着眉心,将那封回信看了又看,觉得自己这番话,一定很能安抚人心。
那些属地仙官们一定不会觉得大殿下消极怠工,或是精力不济,再也无法司君职。
随后,书因照着这封信的格式,又誊抄了数百封。待到日上三竿,书因转着酸痛的手腕,有气无力地唤来了送信的小玄鸟,将这些信都送了出去。
子桑殿内,涂山言正捧着一本古书,看得入神。
那本香典她已经反反复复看了三遍了,可如何在制香一途上,强压涂山空一头,她仍是没想出个妙计。
凰冉的面前摆着一碗直冒寒气的冰晶,很有道义地倚在一摇摇晃晃的竹椅中,陪着涂山言一起看书。只不过,她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翻着的,是本不知何处搜罗来的闲书。
苍梧喜火土,子桑殿后只有一方浅浅的池塘。可自从北海水君搬来与小帝姬同住,这位尊贵的上神便将北海之水引来些许,将子桑殿的后院整个淹成个汪洋大海。
此时,日头正盛,意玄上神便在后院的海子上,手持柄钓竿,静待鱼虾螃蟹上钩。
凰冉嫌太阳毒,不肯陪意玄晒太阳做渔翁,托辞九师姐近日来绞尽脑汁,很需要她从旁襄助,集思广益。
意玄上神从不同这位小帝姬计较,从从容容地拎着钓竿出去,从从容容地放竿,在面上遮了块青绿青绿的荷叶,打起了瞌睡。
书因急急匆匆地从子桑殿后门进来,见到后院的水泽一片,睁大了双眼,随后脚步不停地继续朝前走着。
意玄挪开面上的荷叶,朝着书因的背影望去,随后无甚表情地拾起了方才被他置于一旁的莲华经,仔仔细细地读了起来。
殿内,涂山言兴奋道:“有了!有了!我终于有主意了!”
凰冉也在打瞌睡,迷迷糊糊地应道:“什么?什么?”
“涂山氏卖熏香,不是线香塔香,便是香丸香粉香膏一类。烟熏火燎的,看着气派。可还从来没有人试过在沐浴的汤桶里加上香料,借着热气和水气,在身上留香的。我若可以研制出这种香料包,批量售卖,何愁不能压过我大哥一头!这个玩意儿嘛,我便叫它作香汤,届时一定可以大卖!”
凰冉由衷赞同:“说得不错,不枉你这几日泡在书堆里,读来读去的,好主意这便得了!”
而二人一个因过度兴奋,一个因困倦未退,皆是未发现子何殿的书因神官已经在她们身旁,呆立了许久。
书因忽然干咳了一声,道:“小殿下,三小姐。”
凰冉像是被吓了一跳,“书因,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书因看了眼正朝他微微颔首的涂山言,不动声色道:“刚来不久,见二位有说有笑的,便没有打扰。书因此来,有些冒昧,不过也实是情势所逼。”
凰冉的瞌睡终于醒透,凝眉问道:“怎么了?”
“大殿下近来精神有些不好,从前送来子何殿的那些奏疏,不大可以按时批阅。”
“大哥的精神竟然不好吗?这可奇了,”凰冉微讶道:“大哥如今积压了几日的奏疏了?”
“子何殿从前批阅奏疏,都是隔日便送出的。如今,七日前的奏疏还在案上压着呢。且每日属地都有新疏送上来,事情一件压着一件,便拖得有些久。大殿下未曾将那些新奏疏翻开看看,书因也不知这其中是否有和七日前有所关联之疏。”
凰冉若有所思道:“大哥才历劫归来,想来是该好好歇息歇息。”
书因试探着问道:“那依小殿下的意思是?”
凰冉的面上忽然现出些许痛苦,“意玄上神呢?”
书因了然,“书因方才从后门穿行过来,瞧见上神正在院中的海子上垂钓呢。”
“子何殿的奏疏便交给我们两个好了,我这便去同他说。书因,你回去瞧瞧大哥,看看他是不是又病了。”
书因点头称是,目光瞥过那位自青丘来做客的三小姐面上时,毫不意外地捕捉到了一抹紧张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