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外那面巨大的“留影墙”正将一场跨越了千年的“朝会”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直播给数千名心神激荡的“凡人”。
而大殿之内这场朝会的真正主角们却对外界的滔天巨浪一无所知,他们的全部心神都已被那位于九阶白玉台之上、刚刚抛出了今日核心议题的天可汗牢牢地攫取着。
李世民那充满了雄心的三问依旧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内。
那些被特许入内旁听的百名幸运游客早已是大气都不敢出,他们感觉自己像是一群不小心闯入了历史核心现场的蝼蚁。
眼前正在讨论的是足以影响帝国未来百年国运的真正的“军国大事”!这份亲眼见证历史的巨大冲击力让他们既兴奋又战栗。
而何镜山等一众专家更是正襟危坐。他们看着那些在李世民话音落下后便立刻陷入沉思的“大唐精英”们,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期待。
接下来将要上演的或许是比任何史书文献都更为珍贵也更为真实的一场关于“贞观之治”核心思想的顶级碰撞。
李世民并没有急于去征求臣子的意见,目光缓缓地从那幅巨大的北疆地图之上移了开来,再次落在了那位刚刚才被他引为“国士”的张承志教授的身上。
“张先生。”他缓缓开口,声音已不复刚才的霸气反而多了一丝探讨的意味,“先生上次所言的‘制度论’朕与房相、杜相连夜深谈过。”
“朕以为先生之言虽有几分惊世骇俗却也一针见血点明了我大唐,乃至历朝历代在铨选人才上的根本弊病。”
“故朕已下旨自今年秋闱始科举取士将增设‘策论’一科。凡应试者皆需就当下时弊献策一篇,其策不拘一格不问出身。朕与政事堂诸公将亲自审阅,凡有真知灼见者无论其门第高低皆可破格录用。”
他看着张承志眼神深邃如海。
“此举便是朕对先生那番高论的第一个回应,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这番话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巨浪!
张承志早已是惊得从那锦垫之上霍然起身!他看着那龙椅之上的帝王脸上是难以言喻的巨大震撼!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日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论这位天可汗竟真的听进去了!
而且还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将其付诸了行动!这份从善如流的胸襟,这份雷厉风行的魄力……
“陛……陛下圣明!”张承志的喉头有些哽咽,他再次长揖及地,“草民……草民何德何能敢言‘回应’二字?陛下此举乃是为天下寒门开辟了一条通天之路!是为我大唐奠定了万世之基业!此等功绩千古未有!草民代天下士子谢陛下隆恩!”
而他身旁的何镜山等人亦是听得是心神剧震,与有荣焉!
然而就在这君臣相得、气氛热络的时刻,文官队列之中几道冰冷的充满了敌意的目光却悄然投向了那正激动不已的张承志的身上。
一位身穿紫色官袍、看起来出身于五姓七望之一的世家门阀的老臣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身旁那位曾与张承志有过一面之缘的谏臣魏征则是面无表情,只是那双如同镜子般明亮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更为复杂的深思。
这份暗流涌动张承志并未察觉,他的全部心神都还沉浸在那巨大的被一位千古一帝“采纳”了建议的幸福之中。
就在这时房玄龄这位一直闭目养神的大唐首相缓缓地走了出来。他没有去看李世民,而是对着张承志和善地拱了拱手。
“张先生不必多礼。”他的声音温和醇厚如同一位邻家的长者,“先生之言振聋发聩老夫亦是受益匪浅。待今日议事之后老夫倒是想再请先生往我府中一叙,你我再好好地手谈一局如何?”
这番话更是让张承志受宠若惊,这已是这位大唐首相所能给予的最高的礼遇了。
“房相谬赞晚辈愧不敢当。”
一场关于“制度”的风波就这么在一种充满了机锋与暗流的氛围中被轻轻地揭了过去。
李世民的目光也再次回到了今日的正题之上。
“好了。”他沉声道,“北疆之事诸位可有良策?”
大殿之内再次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魏征这位永远的“反对派”第一个站了出来。
“陛下。”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干涩嘶哑不带丝毫感情,“臣有话要说。”
“讲。”
“臣以为安西、安北虽已纳入我大唐版图,然其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教化固然重要但教化需春风化雨非一日之功。我大唐如今国库虽日渐充盈但历经数年大战亦是百废待兴,若再耗费巨资于那万里之外的不毛之地行所谓的‘教化’之策恐得不偿失,更会拖累我中原腹地之发展。故臣以为当务之急非是‘同化’而是‘镇抚’。”
“当以重兵驻守各处要隘,当以严法约束当地部族。凡有不服者当以雷霆手段慑之灭之!使其不敢反不能反!如此则边疆自安。待我大唐国力更为强盛百姓更为富足之后再谈那所谓的‘教化’之事亦是不迟。”
他这番话说得是冷酷务实,也充满了汉人王朝独有的对“异族”的警惕与戒备。
这番话立刻便得到了武将队列之中不少将领的点头赞同,就连程咬金都忍不住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魏征这老小子今日倒是说了句人话。”
然而李世民在听完这番话后却不置可否,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缓缓地摇了摇头。
“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
“朕要的不仅仅是让他们‘不敢’反,朕要的是让他们从心底里认同自己是‘唐人’!朕要的是一座万世永固的国门!”
他缓缓地转过头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再次越过了满朝的文武,落在了那群正襟危坐的“异世之士”的身上。
“诸位先生饱读古今,不知对此事又有何高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