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君毅,怔立当场。
向来如古井无波的心境,此刻竟被投入一块巨石,掀起万丈狂澜。
夜阡绝的字字句句,化作无数锋利的记忆碎片,在他神魂深处疯狂冲撞、切割,几乎要将他万载不变的道心撕裂。
是他?
那个墨君毅初次踏入凡间云游时,偶然遇到的少年……
竟然就是传说中,混沌未开之前,便已存在的魔祖?
这个念头如一道天罚,劈得他神魂俱震。
无数尘封的过往瞬间被激活,汹涌而至。
难怪那眉眼,那神韵,总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原来那并非错觉,而是烙印在天地本源中的宿命。
墨君毅眉心紧锁,神念如电,在记忆的洪流中艰难捕捉。
记忆中的魔祖,执掌的是,能吞噬神魂的“魂灵剑”。
而且,他与夜陌初遇时,少年手中持的,亦是一把归属魔界的长剑。
直到他赠扇之后,那柄剑才被束之高阁。
良久,他眼中的风暴才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痛。
他脸上的平静,仿佛是硬生生从废墟中重塑的。
那双看透万古的眼眸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悲凉与自嘲。
他长叹一声,那叹息仿佛承载了万载光阴的重量,悠悠回荡在九重天门前:
“原来……是你!”
“当年,我不过是昆仑巅上一块蒙昧的顽石,于混沌中苏醒,懵懂化形。”
“初临九重天,只知遵循天法,敬奉神谕。”
“彼时,天地二神为魔界肆虐而忧,言‘斩草当除根,弭魔先诛王’。”
“我……便信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为行此‘天道’,我铸青锋剑,炼制乾坤镜。”
“一心只想替天行道,换一个朗朗乾坤。”
“可我错了……错得离谱!”
墨君毅的眼中,闪过刻骨的痛楚,声音也变得嘶哑:
“你陨落后,魔界非但未平,反而因夜无归的放任,而陷入更大的混乱。”
“苍生涂炭,神界震怒。”
“直到那时我才幡然醒悟——那天神,与我,都犯下了一个何其愚蠢、何其傲慢的错误!”
“我们以为斩断了源头,却不知你才是那道堤坝。”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秩序!”
话音落下,他再无半分万物之祖的威仪,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虔诚。
他缓缓躬身,向夜阡绝行了一个大礼,长袍垂地,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
“此事,是神界亏欠于你,更是我墨君毅一生最大的罪孽。”
“今日,我替天神,也替我自己……向你……郑重赔罪!”
魂灵扇的扇骨,硌得夜阡绝掌心生疼。
他呆住了。
那个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帝君,竟向他……赔罪?
夜阡绝的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计划、所有的狠话,都在墨君毅那虔诚的一拜面前,轰然崩塌。
他本意是决绝,是推开,是恩断义绝。
可对方递来的,却是沉甸甸的歉意和坦诚。
一股酸涩涌上鼻尖,他竟有些不忍。
那些伤人的话,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再也说不出口。
然而,就在这心软的瞬间,净敖言那恶毒的诅咒,却如一道惊雷,在他耳畔炸开!
“岩洪超终日与魔神为伍,自身恐怕早已走在入魔的边缘!”
夜阡绝浑身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
岩洪超那张被质疑、被疏远、最终走向毁灭的脸,与眼前墨君毅,那张纯净无尘的脸,在眼前疯狂重叠!
不!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嘶吼。
他不能!
绝不能让岩洪超的悲剧,在墨君毅身上重演!
夜阡绝猛地抬头,目光如炬,仿佛要将墨君毅身上,那层圣洁的光辉看穿。
他是什么?他是魔祖,亦是魔神,是万恶之源,是神界公敌!
而墨君毅呢?他是至高神只,是世间秩序的化身,是那不容玷污的纯净!
魔与神,光与暗,本就是永不相容的两极。
自己这身洗不净的罪孽与污秽,又怎敢去靠近那片唯一的净土?
与他交往,不是救赎,而是玷污!
是把他拉下神坛,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瞬间,所有的犹豫和不忍,都被这股巨大的恐惧和自我厌弃吞噬殆尽。
夜阡绝眼中的温情褪尽,重新被一层厚厚的冰霜覆盖。
他握紧魂灵扇,唇边勾起一抹自嘲而决绝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