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爬梯往下挪了两步,铁架“吱呀”响了一声。
张涵腾出一只手摸出手电筒,按亮的瞬间,光柱斜斜打在前方的水泥壁上,又弹回来,照得眼前一片昏黄。
胸口那处受过重击的地方总在较劲。
并且肩膀两侧还挂着武器,每动一下,气吸到一半就卡着上不来,得梗着脖子缓两秒,才能把那口气顺下去。
只能一只手死死攥着梯架,另一只手扒着梯级,胳膊肘往外撑着借点力,免得整个胸口都往铁梯上撞。
县城的排水系统本就简陋,下水道看着确实窄,左右两侧的墙壁离得不远,稍微抬抬胳膊就能碰到。
头顶也矮,得一直猫着腰,稍不注意就可能磕到头。
更要命的是老化得厉害,壁上的水泥块层层剥落,露出里头朽烂的钢筋,跟糟了虫的木头似的一碰就掉渣。
“妈的,这什么味儿……”张涵刚吸了口气,一股子腥臭味直往鼻子里钻,不是单纯的脏,是混杂着烂东西、铁锈和尿骚的馊臭,像有人把夏天的垃圾堆塞进了冰窖,冻住了却捂得更臭。
“不会有毒吧……”张涵赶紧用手背捂鼻子,可那味儿顺着指缝往嘴里钻,低头又瞅见片发黄发黑的女士卫生巾,胃里猛地一抽,酸水“噌”地涌到嗓子眼。
不是矫情,是这地方太腌臜,平日里见不着的龌龊全堆在这儿,冻得硬邦邦的,却把味儿熬得更冲。
“呕……”张涵赶紧别过脸,喉咙里火烧似的,连着咳了好几声,眼泪都快出来了。
铁梯锈得厉害,扶着的地方糙得磨手套,每动一下就“吱呀吱呀”响,带着点晃悠,像随时要散架。
越往下爬,味儿越浓。
张涵的头晕得更明显了,头重脚轻的,脚下的梯级都有点看不准,舌根也隐隐发麻,那麻劲带着点涩,像嚼了没熟的柿子,半天散不去。
影视剧里总演从下水道逃命,看着挺顺理成章,可没人提过这地方藏着的危险。
常年不见天日,空气根本不流通,底下的淤泥烂物发酵出的气全积在这儿,甲烷、硫化氢这些东西,浓度一高就致命。
老鼠能扛住,是它们命贱耐折腾,现代人哪经得住这个?
张涵身子骨本就弱,以前体检医生就说他骨架小,营养不良,扛不住折腾。
这会儿胸口的闷疼还没好,混着这股子浊气带来的恶心劲,动作更慢了。
刚往下挪了两级,脚一沾最底下的梯级,张涵眼前突然一黑,天旋地转的,身子直挺挺往旁边的墙砸过去。
“哐当”一声,头盔撞在水泥壁上,震得他耳朵嗡嗡响,后脑勺发麻,那股子剧痛反倒把他从昏沉里拽了回来。
“他妈的,跟老子玩阴的是吧?”
张涵这下是彻底慌了。
鬼都知道这里面绝对有毒。
感染者能从这钻出来,他们本就是没气的东西,还需要呼吸吗?
张涵腾出一只手在身上乱摸,指尖终于勾到防毒面具的带子,拽出来就往脸上套。
没经过训练,加上急得上火,带子“噌”地缠成一团。
右边那根猛地勒住耳朵根,左边那根却松垮垮耷拉在下巴上,镜片斜斜卡着眼角,看东西跟斗鸡眼似的,得歪着头才能瞅清点影。
张涵腾出另一只手去扯,越急越解不开,带子在掌心里滑来滑去,气得他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扇了下:“妈的!”
往头上套第二遍时,还是没找准位置。
带子勒在后脑勺,松得能塞进个拳头,鼻子却露在外面,他胡乱拽着带子往紧里勒,左手拽左边,右手拽右边,力道没使匀,面具“啪”地歪向一边,镜片撞上颧骨,疼得他闭了闭眼。
折腾了足足半分钟,才算把口鼻都罩住了。
左边的带子勒得耳朵根发麻,右边的却还松着,面具歪歪扭扭地贴在脸上,边缘蹭着皮肤,刺刺的痒。
可一喘气,过滤罐“呼哧呼哧”地动起来,带着股生涩的气流声,那股子钻脑子的臭味真就淡了。
“妈了个巴子的,”张涵晃了晃脑袋,有点发闷,“换防的时候,民兵塞这玩意给老子,还嫌沉得慌。”
当时谁不觉得多余?
跟感染者拼杀,那些玩意儿又不会投毒,空气传播的路子早就听说退化了,揣着这橡胶壳子还不如多带两发子弹实在。
可上级死命令,说这东西不值钱,背着不占地方,就怕哪天空气里再飘点什么。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张涵咬着牙低骂一声,抬脚往前方那块看着还算结实的淤泥迈去。
头顶可能落下的航弹、随时会塌的地面,这些威胁此刻都被抛到了脑后。毒气再重、环境再糟,这条下水道也是眼下唯一的活路,总比留在地面上被炮弹掀成碎片强。
背上的火箭筒斜挎着,沉甸甸地坠着肩膀,步枪在身侧晃悠,尽量让重心放低,可脚刚踩上去,就听见“噗嗤”一声。
表层那层薄冰脆生生地裂成蛛网,底下的淤泥像突然活过来的烂泥怪,“咕咚”一下就把他的小腿吞了进去。
“操!”张涵猛地前倾,赶紧用步枪枪托往旁边的墙壁上撑,半边身子几乎贴在墙上,才没整个人栽进淤泥里。
这鬼天气也就冻住了表层那点水,底下的淤泥根本没冻实。毕竟是地下,潮气重、温度高,冰层薄得像层纸,哪禁得住人踩?
……
壁水市应急处理会议室,中央空调的出风口还在微微送着风,带着点陈腐的灰尘味,在空荡的房间里打着旋。
长条会议桌光可鉴人,桌角的矿泉水瓶倒了两个,剩下的瓶身上凝着的水珠已经干了,留下圈淡淡的白印。
孙逸飞背着手在窗边来回踱步,锃亮的皮鞋底碾过地板,发出“吱呀”的轻响,却被窗外越来越密集的枪炮声盖得七零八落。
直升机的“突突”声像闷雷滚过头顶,间或夹杂着迫击炮或重炮“咚——咻——”的尖啸,紧接着就是远处沉闷的爆炸声,连带着会议室的玻璃窗都在微微发颤。
桌面上的作战地图还摊着,两小时前的会议里,各部门负责人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防空部队转进一级戒备、江防舰队封锁主航道、城区民兵配合驻军清剿渗透单位……该下的命令都下了,能调动的力量也全压了上去,可对讲机里传来的消息,依旧是。
“某某公路防线告急”
“请求火力支援”。
“孙上将,前沿哨所最新通报。”作战参谋拿着加密通讯器快步进来,脸色比刚才更白,“城东三号哨卡抓到个‘东西’,不是常规感染者,穿的是咱们后勤部队的作训服,说话、走路都跟正常人没差,直到过安检时体温超标,被哨兵拦下后突然暴起,咬断了两个战士的喉咙。”
孙逸飞的脚步猛地顿住,满脸不可思议的转过身:“伪装者。”
这词像从生锈的铁匣子里挣脱出来的怪物,带着股寒意。
之前只是情报里的模糊字眼,是推演沙盘上的假设,可当它真真切切砸进现实,那股冲击力让空气都仿佛凝住了。
防线溃败还能解释为感染者数量太多,可这种能混进人群的变异体,完全打乱了防御节奏,
它们不需要硬冲防线,只需要像白蚁一样渗透进来,在后勤枢纽、通讯节点这些要害处搞一次破坏,就能让整条防线的运转卡壳。
“站在他们的角度,这步棋确实毒。”孙逸飞低声道,声音越来越小。
像被窗外的枪炮声一点点吞噬,就跟他心里那点“防线能守住”的底气一样,正随着每一声爆炸往下缩。
正面硬刚江防舰队的舰炮和空中支援?那是自杀。
既然大股部队没法在立体火力网下快速渡江,就只能玩渗透。
这跟当年的敌后游击战一个道理,用小股力量撕开口子,搅乱后方,等正面防线出现松动,再集中力量突破。
会议室里的电子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上。
窗外的枪炮声又紧了些,隐约还能听到警报的尖鸣。
孙逸飞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能看到远处公路升起的黑烟,像条丑陋的伤疤,烙在灰蒙蒙的天空上。
“给各单位发紧急通报,”他转身时,眼神已经沉了下来,“所有人员凭证件双重复核,增加体温检测频次,发现任何异常立即隔离审查。告诉前线,哪怕防线再退,也要把住各条隧道和地下管网的入口,这些东西能伪装成我们的人,就肯定会钻这种空子。”
话音刚落,窗外又是一声震耳的爆炸,震得窗玻璃嗡嗡发抖,连带着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
这仗,怕是要往更糟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