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楼阁上门窗大敞,带着淡淡花香的晚风从层层纱帘中穿过,扬起星沙的纹路。
这银底金纹的帘幕是工造司上季度新面世的明星产品,甫一推出就拉高了整个季度的财报。
能创造这种营收效果,自是因为其有独到之处。
这种帘幕中的金纹是特殊元件织就,能通过共振在不完全遮盖的情况下维持力场,不同的图案还能实现不同的效果。
而其古奥的配色更是称得上华美,直直戳中了各位贵胄们的心巴……
唯一的问题是考虑到审美问题,金纹不能太密集,导致每挂帘幕都难做到多个效果,需要挂上好几层。且金纹辨识度高,不太能做到某些贵胄想要的隐秘深沉的效果。
不过也不是每个贵胄都买得起牧家隐秘深沉的“攒珠问海帘”,这“星沙幔”功能虽然单一,也值得一用了。
面前这挂被充作手术帘的“星沙幔”倒是难得的复合纹路,但倘若有哪个丹士看见了,定是要骂出声来的:
您家手术室挂帘子不除菌消毒反而隔音通风?
这是做手术还是动私刑啊?!
怕病患尖叫还是怕被血熏个跟头?
可惜的是此处并没有丹士,私自“行医”的人不介意,躺在台上的人也不介意。
旁观的人介意。
玳瑁长衫的人挑着一双吊梢眼——若是年轻时眼眉润泽,大概还勉强有几分姿色,但人过中年脂肪流失,便只剩了些刻薄,像枯树上的老鸹——拿着一张黛色帕子,似模似样地捂住口鼻。
埋首在台上的白衫匠人头都不抬:“石家主要真看不了,可以避出去的。”
“虽然我是不理解,既没有血,又没有骨,连冷却管都没打开的半具金人……
“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组好最后一个拼合件,匠人侧耳听了听,确认载组液重新在管线内开始奔流,才将仿生皮肤覆盖其上——
刚刚还胸口大敞的金人,现在已经是平稳躺着的小女孩了。
不看她后脑上的接口的话。
匠人呼了口气,将手套摘下来掷在台上,沉沉地坐在旁边的圈椅上。
“真是后生可畏啊……”
石慎之伸着脖子瞟了眼,奈何自己在工造方面着实没什么造诣,看不懂这有什么可畏的,也只能装作不在意地接话:
“连南家主也觉得可畏吗?”
南行知抬起眼皮看了这自矜自傲的分家家主,笑了一下,不带什么感情,也没几分尊重。
“我都说了是后·生·可畏。”
我又不是和她同辈的后生,我是居高临下的前辈。
“不过……生化与机械,技术与命途,全然汇合在一具机体上……相当不拘一格的操作。”
“虽然现在还没有完全圆融,但玄家这位……”南行知伸手给台上的女孩捋了捋刘海,叹了口气。
“的确有点东西。”
喟叹声里,石慎之终于把帕子放下来了,露出他苍老黑紫的嘴唇,眼中却精光闪烁。
更像老鸹了。
“对了,”南行知像是想起什么,“这偃偶叫什么来着?”
“小满,大小的小,满足的满。”
“哦?”南行知笑了,“这位玄机小姐,言语虽谦逊,野心却不小啊!”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
“这具偃偶,竟是奔着【近元之人】去的吗?”
可惜啊……
南行知将一枚独立储蓄盘按进了凹槽里,淡红的数据流登时占据了整个光屏,然后如同河水一般流入了小满后脑的接口。
石慎之好奇道:“不是修好了吗?这又是在做什么?”
南行知输入了一行代码,那些淡红色被收束起来,变成一道猩红裂痕:“过于出格的发明创造,不是应该诞生的东西。”
至少不应该诞生在别人手里。
“拟造……方程【荧惑】,”他将中间的词汇含糊过去,不愿让人听到,“算是我送那位【点睛手】的一点……”
“小礼物。”
石慎之不懂技术,却看得到那极为不祥的颜色,仿佛恶意的潮涌,他打了个冷颤,迈开一步,离这位有些癫狂的匠人和那具偃偶都远了一点。
他不着痕迹地扯开话题:“刚刚传信息来了。”
“怎么,她们找到那个剑客的身份了?”
“有点线索了,”石慎之擦了一下额间的冷汗,“说那人用的是【青铜流屏】的手法。”
南行知愣了一愣:“明缘?可明缘不用剑啊?”
“倒不是这个意思,”石慎之顿了顿,用试探的语气,“会不会是明缘背叛或者……”
“不可能,”南行知斩钉截铁,“你知道的,她不可能背叛。”
或者说,【葛花】不会背叛。
他们本就是专门豢养的忠犬,只会丧命,不会背叛。
或者说,不会背叛真正的主子。
明缘或许会背叛海家,妙乐或许会背叛玄家,仙舟现存的许许多多【葛花】们,或许会背叛现在的主家,但绝对不会背叛真正的执棋者。
因为这本就是他们存在的意义,一旦违背,就无法继续生存。
就像葛花这种生物,只能寄生,无法独活。
他们就是寄生在仙舟无数权贵身边的葛花,汲取主家的养分,活成执棋者的回春草。
“明缘只有可能是折在谁手里了,但不可能背叛,”南行知摇摇头,“你这话千万别给浮刹听见了。”
“他?”石慎之哼出一个不屑的气音,“一个不知所谓的小纨绔,听见了又怎么样。”
南行知意味深长地瞟了石慎之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只拿起旁边的布巾擦手。
布巾是早就被打湿了的,用简易的集成板保持着热度,此时抚过皮肤,留下的是温热的包裹与擦拭感。
毕竟只是个分家家主,对一些秘辛所知不多。
南行知细细擦拭着手指,他是积年的匠人,对养护自己的手很有一套。
浮家是积年的贵胄,对养育侍臣,也很有一套。
比起明面上的织造产业,【葛花】生意,才是浮家的立家之本。
“你且当他与人有旧,又脾气不好吧。”
一道戏谑的声音从纱帘外传来。
“你怎么知道我与人有旧?”
沉重的拖拽声和隐隐的呻吟声中,有人伸手撩开纱帘,露出一张有些邪气的面容。
来人将一团重物推到了帘内。
“瞧瞧,我刚刚出门,见到了什么故人?”
花白的鬓发间,露出一张痛苦扭曲的脸。
“容我介绍一下,”青年笑容邪肆,瞳中却压着怒火,“这位是刚刚被本地商会扫地出门的管事,现在叫什么不知道……”
“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当年假死然后害我被罚抄了两遍家规的家臣——”
“桐茂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