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芷跪坐在蒲团上,对着父亲顾绍城和兄长们的牌位,泪水忍不住滑落。
诸多琐事,恍如隔世,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十三岁那年,笄礼的日子。
那时,父亲正带着她在演武场操练,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衫,可父亲却笑得格外开心。
“芷儿,以后要像个男儿一样,顶天立地!” 父亲擦着她额上的汗,眼中满满疼爱。
她还记得,跟着父亲回到营帐后,正巧大哥顾云曜也在,父亲当即就走到书案后,铺开了宣纸,饱蘸浓墨,想了想,提笔写下了两个字。
父亲指着纸上的字,笑容满面:“‘翊辰,翊’者,辅佐也,如鸟之翼;‘辰’,星辰也。为父希望你能成为像星辰一样闪耀的将帅之才,辅佐明君,安定天下。”
她当时似懂非懂,只是觉得这两个字笔画刚劲,很有气势。
大哥有些哭笑不得说:“父亲,女儿家哪儿有取这样额字的?”
父亲摇了摇头:“芷儿,自然是不同于寻常女儿家。”
顾云芷喉头翻滚,脑海里全都是父亲望着她时的眉目含笑,满含期望的模样。
大哥眸中对她满满的宠溺。
可如今,父亲和兄长们都已不在人世,这字,也永远刻在了她的心里。
顾云芷咬紧了牙关,抬起含泪的眸子望着父兄的牌位。
国之兴始于根基,根基若烂,那必将无药可救,唯一之法,便是更新换代,那么新朝之兴必将始于燕州!
太子为了建行宫别院,不顾梧桐城的瘟疫肆虐。
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如此视民生如草芥。
她直起身, 恭敬的对顾家列祖列宗叩首,将反韩氏皇权的决心,敬告顾氏先祖。
宗祠外忽然刮起一阵清风,席卷落叶。祠堂内的烛火剧烈摇曳,香炉里的青烟也被吹得四散。
顾云芷却毫不畏惧,双手手心收紧,望着宗祠之上顾氏祖宗的牌位,最后将视线落在了父兄牌位之上。
这次太子要为皇帝重起再建行宫别院之事,彻底让顾云芷绝了匡正太子的念头。
“大靖开国之初,之所以设立顾家军,乃是为民!忠于皇室,也是为民,顾云芷不敢忘顾家世代薪火相传的祖训,不敢忘肃清天下太平之功业。”顾云芷说话时眸中含泪,语声铿锵有力:“顾家军一直都是大靖的堡垒,却被玄璟帝当做乱臣贼子!顾云芷也非圣人,不愿以德报怨,反韩式皇权,虽不敢说全然为民,也为私恨,但顾云芷此生定当竭尽全力,还百姓以安乐!此意不改!不悔!”
说完,顾云芷叩首。
刚才清风驶过如今却又一片宁静,香炉之内依旧轻烟袅袅,若不是院内的那片枯叶,真就好似那阵风不曾出现过一般。
但屋外晴空万里却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青瓦上,奏响了一曲激昂的乐章。
唐凡撑着伞走进祠堂,笑着对顾云芷说:“主子,这太阳雨可是好兆头啊。”
顾云芷望着窗外的雨景,嘴角微微上扬。是啊,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回吧。”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转身走出祠堂。
唐凡连忙跟上,为她撑着伞。
在门口顾云芷正准备上马车,却忽然听到有人唤她。
“顾大人留步…”
顾云芷脚下一顿,回头望去,只见雨中站着一位老者。身着白布长衫,头戴竹冠,好似一副仙风道骨,身旁跟着两个弟子。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青围马车。
顾云芷见老者的靴与长衫微湿,便知老者定是步行不曾乘车,当下便猜出了老者的身份,快步上前,正身朝老者深深一拜,诚恳道:“见过吴先生。”
见顾云芷行礼,一旁的顾家侍卫与唐凡等人,也连忙跟着向吴梓岩行礼。
吴梓岩先生到了顾府的消息,唐凡派人先一步传回顾府。
顾家老太君得知后,好在早有准备,井井有条的将雅致清静的院落收拾出来,把吴梓岩平日里偏好的茶具、常喝的茶,无一遗漏的放了进去,又备好吴梓岩喜欢的点心吃食。
当吴梓岩的车驾与顾云芷的马车一同到达顾府门前,老太君带着一众顾家忠仆早已在门外等候。
见到吴梓岩被小童扶下车,老太君脸眉眼含笑,正要上前,就见顾云芷也被南枝扶着也从马车上下来,笑着同吴梓岩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吴先生请…”
“顾大人请。” 吴梓岩含笑回应,声音温和。
老太君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她早就听闻吴梓岩的脾气古怪,无论是什么皇亲贵胄,只要他不高兴,都会冷眼相待。不曾想这吴先生对自家孙女倒是和颜悦色,态度十分谦和。
见顾云芷与吴先生并肩朝着顾府走来,老太君朝着吴梓岩颔首致意:“吴先生…”
吴梓岩停下脚步,对着老太君恭敬弯身:“顾老太君。”
老太君侧身让开,请吴梓岩入内,随后安排人带他先去更衣歇息。
顾云芷同吴梓岩一边走,一边向他介绍了周老嬷嬷和顾叔:“吴先生,这二人都是我顾家忠仆。周老嬷嬷是看着母亲长大的老嬷嬷,顾叔跟随父亲多年,若先生有什么需要问询的,尽管询问他们便是。”
周老嬷嬷和顾叔闻言,上前对着吴梓岩长揖到地:“吴先生若有疑问,随时派人传唤老奴便是。”
吴梓岩笑着点了点头,对顾云芷躬身拱手:“顾大人快些去歇息吧,吴某若有需要,定会亲自请见大人。”
顾云芷用帕子捂着唇轻轻咳嗽了两声,颔首:“还请吴先生稍作休息,云芷稍作修整后,再来请见先生。”
见顾云芷坐着轿抬离开,吴梓岩这才随着顾家小厮,去了老太君早已安排好的昭阳园。
一到息明阁,顾云芷便恢复了精神,刚刚那副病歪歪的模样瞬间消失不见。虽然心口还是隐隐作痛,但已经好了许多。
苏冉扶着顾云芷从软榻上坐下,随后拎着裙裾在小几另一侧坐下,压低声音问道:“芷儿,你这是专程去请吴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