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晋和一众军官愕然,以前这瞿先生,那是多么的温文尔雅,可今天也和大头兵们一样端着粗大碗坐在地上狼吞虎咽,而且不说话则已,一张口,那匪气简直正得发慌!
见大家都呆愣愣的,瞿焕然又给自己添了大半碗米饭,直接端起秦晋他们还没吃完的各种菜碗哗啦啦的往自己大碗里倒,等他埋头扒拉得差不多了,这才一手拿碗筷,一手揉着鼓鼓的肚子长叹一声:
“舒坦!”
秦晋憋住笑意,抽了抽脸颊道:
“瞿先生强完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继续吃了?”
瞿焕然这才不好意思的尴尬一笑道:
“吃吃吃,我不是真的抢,我就是饿慌了,饿急了,顾不上那么多了。
也就你秦长官大人大量,换了其他长官,我这文弱书生,别说抢了,就是讨都讨不到这么一顿舒服的饱饭!”
秦晋哈哈一笑道:
“不过和以往的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瞿先生比起来,我确实更喜欢今天匪气十足的瞿先生。”
瞿焕然摇头自嘲道:
“以前的瞿焕然,知大义而不知苦难,知理想而不知人性。
这趟河南之行,不怕秦长官笑话,我的定量口粮都是藏着吃的。
一开始我还觉得就应该让大家都吃饱。
可是一连几天口粮被人分走,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不说,看着那呜呜泱泱一望无际的饿人,我哪里还有什么良善!
我最深刻的感悟就是希望这帮人千万别拿着我的仁义道德来问我要通过你给的特权而分得的定量口粮!
可是他们明明知道我也饿,为了活,为了那一口吃的,从渴望到哀求,从畏畏缩缩到名正言顺的要求我拿出自己的那份给他们活命!
说真的,当几十万人围着火车要吃的,恨不得连火车都能啃了吃了的时候,我才知道,人不到最后绝望的时候,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底线有多可笑。
人不到最艰难的那一刻,永远不知道所谓的信仰和理想有多廉价!
为了我通过特权得来的那一口吃的,我真的暂停了我的信仰,抛弃了我的理想!
真的,不怕你们笑话,我真的什么都顾不上了,每次发定量口粮的第一时间我都先吃下大部分,剩下的不是藏在掏空的书本里,就是揣在内包里。
我饿,他们更饿,我急,他们却急得连命都不顾!
那种地方,那种环境,日本人在冷漠嘲笑,我们在有心无力,几十万人在绝处求生。
人有什么价值,一袋白面,可以卖一家妻女,一个窝窝头,可以让一个黄花大闺女任你就地胡作非为!
秦长官,我,我,我真的太理想主义了!”
接过秦晋递过来的手帕,擦去眼中湿润继续哽咽道:
“都说要求真,要务实,要脚踏实地为人民,我们在追求,而你在践行!
直到我回来的那一刻,我都还想装得矜持些,一边希望你能看在我身份特殊的份上,邀我上你的饭桌,一边还在想我该怎么样才能保持自己不丢脸,保留最后的尊严。
可是看到你和士兵们一样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吃着一样的东西,我才发现,
特权不是来自于党派,而是人心。
阶级不是来自于权利,而是来自于贪欲!
高谈阔论,不过是虚荣心在自我满足,高人一等,不过是剥削他人的初始野心!
我以为我本清高,乃是道德的制高点,是载着无上荣光和恩典去拯救他人,谁知到头来。
我和他们并无二致!
今天我才知道,信仰需要面包,理想需要基础!
可你秦长官不一样,从一开始,你就给我们定死了规矩和每人每天的消耗,我责怪过你为什么不能多救一个,一趟车为什么只能让我们载1800人!
我们自作主张,原本满载1800人的火车硬生生挤下了三千多人。
一千多人的定量,却要养活三千多人,我们从沾沾自喜到被抢得衣衫褴褛,要不是补给箱架满了机枪,我想我们可能是没有活着回来的机会。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群什么样的人,你更知道此去要在一片绝望中给人以希望又亲口宣布更多人的绝望!
你都知道!
他们说你狠决,我们说你虚伪,希望破灭的人骂你祖宗十八代,被你救回来的人才感谢完你又开始抱怨你抠门。
可我观你荣辱不惊,火车任旧在开,稀粥任然在放,分门别类也不会因为别人的意见而改变。
秦长官,你明知吃力不讨好,可你任然坚持,你到底是真有信仰和理想,还是别有用心?
我可以看透我自己,却怎么都看不透你!”
秦晋给他添了一勺豆腐汤后笑了笑道:
“你不是说了嘛,一切信仰和理想在现实面前,都是虚妄。
你都说我只践行求真和务实了,我怎么可能还有信仰和理想这么不着调的东西。
可你们认为我是装的,图个别有用心,确实,有那么一点点这方面的因素,我不否认。
不过以我的实力和财富,我有无数种方法获取更多的别有用心,而且效果一定都比这么做来的强!
你承认不承认?”
瞿焕然点了点头道:
“这个毋庸置疑,以你今天的地位,你完全可以不用向日本人低头,给他们让利,来获取这严重不对等的名利。
可是我不明白,要名声,你治下的百姓已经把你捧上了天,要争夺利益,你麾下六十万大军可以帮你在任何势力面前争取相当大的利益。
即便是为了大义,拉几火车皮粮食进河南,比你这么做更让人夸你好!
所以别说看不懂你,我们也看不透你!
可以为我解惑吗?”
秦晋示意他喝下豆腐汤后,这次拍了拍身边的土地让他和自己一起坐了下来道:
“因为我是人,是这片土地孕育出的华夏民族的一个人,我得有民族,我得有国家,我得有同胞,我也得有自己的家。
野兽尚且成群结队,蚂蚁尚有共生之道。
我为什么不能尽我所能的拉扯更多的人活下去?
我壮大我的民族有什么是不能理解的?
我挽救更多国力又需要什么理由?
他们痛苦与否,他们善良还是邪恶,他们自私还是白眼狼,与你何干,又与我何干?
我在他们那个处境,只会比他们更恶,比他们更不知道好歹。
饿了要吃,穷了要抢,这是本能反应。
可是只要我救回来的人,吃饱了,过发达了,他们衣冠禽兽了,不就是下一个我吗?
他们也会根据自己的能力和见解,去拉扯更多的苦命同胞出来吗?
做这一切,我不需要理由,因为我的本能反应,就是要我身边有更多更多的同类,然后不断壮大我的族群,直到成为一个让所有国家和民族都瑟瑟发抖的庞然大物!
如果你非要我给你个理由,那我说:
我是华夏人,又怎么能不爱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