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摔倒后，吕云舒脑海里多了很多声音。
分不清人言还是兽语，只大致觉得那些声音告诉她要去吃、去吞噬什么东西。
身体状况持续下滑，黑斑也越长越多，脖子以下都是。
她胆子小了很多，不爱出门，不敢穿低领衣裳。
怕出门迷失在雾里找不到回家的路，怕吕燕看到满身黑斑会害怕。
更怕，变成大雾里没有神智的怪物，忘记一切。
“燕燕看得见那个吗？”
吕云舒指着院子里一排身形佝偻、披着破烂衣裳的黑影问。
吕燕顺着指向望去，只看到大雾中模糊的木柴堆。
“妈妈说的是木头吗？”
听这话，吕云舒意识到自己看到的世界和吕燕眼里的不一样了。
那些黑漆漆的家伙，是来找她的么？
吕云舒莫名笑了，披着被子往里挪几步。
“没什么，妈妈眼花了。”
吕云舒身子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一直都是吕燕带着她半人高的傀儡大军砍柴、挖石头、种菜、做饭。
短短时间，吕燕成长了很多。
出门的时候，吕燕会把阿佑留在家里陪着吕云舒。
阿佑不会说话，但能驱使空气里微弱的力量摩擦出声。
会学着吕燕那样，叫吕云舒“妈妈”。
后来柴被砍光了，吕燕只好横跨大半个村子去另一个地方砍柴。
途中，村子一片寂静，在傀儡保护下，大雾无法近吕燕的身，听不到磨牙声。却也没有生灵的声响。
咯噔——
队伍最前方出了状况。
吕燕操控所有傀儡停下来检查其是否受损，发现少了一只。
便去到队伍最前方，看到大地开了一个裂口。
她探出身子，看看傀儡是不是掉进去。
裂口里有漆黑的东西在流动，忽然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贯穿她的灵魂。
她心跳漏了一拍，赶忙操控傀儡们跑回家。
裂口里……有很可怕的东西！
“妈妈！”
吕燕大喊着跨进门，想要将此事告知吕云舒。
吕云舒闻言抬起头，死气沉沉看着她。
眼珠转动，视线又落到她身后。
院子里站着好几排穿着破烂衣裳的佝偻黑影，都在用贪婪的眼神打量自己。
吕云舒好像知道房子的主人是怎么死的，但她现在没力气笑了。
“柴呢？没砍到柴回来干什么？”
“没用的东西，滚出去！”
吕云舒抓起杯子丢出去，奈何软绵无力，杯子落到自己脚边，踢也踢不走。
吕燕大脑嗡鸣，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妈妈又生病了吗？”
“我叫你滚！你听不懂我的话是吗？！”
吕云舒依旧没由来骂她、扔东西砸她。
害怕和委屈糅杂在一起，吕燕忍着眼泪跑出去，带着傀儡大军往药房跑去。
妈妈一定是生病了。
每次没药吃的时候，妈妈脾气都会不受控制。
没关系，她现在是大人了，她理解妈妈的难处，她会帮妈妈买药，直到妈妈痊愈，一起被星星带去蓝星。
进入药房，没见医师。
情况紧急，吕燕直接操控傀儡拉开所有抽屉，按照记忆里医师取药的位置抓了很多药，塞的灰袋子满满当当。
她留了大把石头在桌子上。
正准备离开，里间发出重物落地的响声。
吕燕心虚背手，一边伸长脖子探查里边情况，一边说：“伯伯，我把石头放在桌子上了，我没有偷。”
嘎吱嘎吱——
里间传来啃食骨头的声音。
一条细长的尾巴甩到吕燕视野里。
还没反应过来，视野里又出现干柴般的漆黑手脚。
甚至直接窜出一个披着衣裳的怪物，冲着她嘶吼。
幸亏有傀儡挡了一下，吕燕没被扑到，只胳膊被怪物指甲擦伤，粘上黑雾。
过会儿，第二只、第三只……越来越多的怪物窜出来，都被傀儡拦下来。
看到怪物嘴角的肉渣，吕燕脸都吓白了，跌跌撞撞跑回家。
但没有傀儡带路，弥漫的大雾让她迷失。
她不清楚在雾里徘徊了多久。
只记得回家的路很长，怀里的药都捂热了。
好不容易回到家，还没进院子就听到密密麻麻刺耳的嘎吱嘎吱声，叫她头皮发麻。
她小心翼翼往里走。
“妈妈？”
没有人回话。
走近了些，她听到里面也有人喊妈妈。
“妈……妈妈……”
模模糊糊的断音。
嗖——
一个东西被甩出来，摔到她旁边。
是眼珠子掉了一个，手脚开线的阿佑。
阿佑都没来得及看她一眼，连忙站起身跑回去，一边跑一边喊妈妈。
吕燕跟着阿佑一起进去。
看到吕云舒被一群和药房里一样的怪物啃食，大脑一下子空白，两条腿直发抖。
刺啦——
怪物穿透吕云舒胸膛，抓出温热的心脏。
吕燕跳过去撞到怪物抢过心脏，抱着心脏躲在角落。
怪物攻击目标成了她，撇下吕云舒包围她。
阿佑抱住怪物的腿，不料被一拳打碎，躺在地上再也不会动了。
吕燕丢出几个石头，打不过，怪物越来越近。
“吼——”
一道汹涌的吼声，全身都变得漆黑的吕云舒站起身，顶着胸膛的大洞爬过来把怪物全部甩到院子，自己也跳出去和怪物进行厮杀、吞食。
当她吃掉所有怪物的时候，她也完全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
灵魂早已被身躯排挤出身体，只剩一股气支撑着她慢悠悠走到吕燕跟前。
“妈妈？”
吕燕一抽一抽呼唤吕云舒，把药递到她跟前。
吕云舒一把抓碎药，冲吕燕大吼。
“……滚……！”
吕燕当即耳鸣，头埋进膝盖里。
待再次抬头时，吕云舒已经不见了。
外边的大雾比之前又浓了几分。
村子里只剩吕燕一个活人，大雾中不再有啃食骨头的嘎吱声，只有变成怪物的吕云舒和同样变成怪物的嘶吼声、互相残杀的声音。
那天后，吕燕的精气神随着怀里死寂的心脏一起消弭，每天动也不动窝在角落，死气沉沉望着门外。
不知从何时开始，外边时不时会有怪物排排站望着她。
又不知从何开始，外边的怪物数量越来越少，只剩下穿着妈妈衣裳、胸口有个大洞的怪物。
每天都站在外面望着她。
她不敢出去，也不会出去。
因为那不是妈妈。
死不了又逃不走，吕燕抱着残破的阿佑，低声唱小星星。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一闪一闪……”
“亮……”
“啊，忘记了。”
“妈妈对不起，我忘记了。”
吕燕逐渐忘记很多事情，身上出现很多黑斑。
不知过了多久，瘦到骨瘦嶙峋的她脑海里出现一道骇人的声音。
“去，吞噬，一切。”
吕燕能感觉到记忆被扭曲，有什么东西在吃掉她的情感。
不可以，只有她记得妈妈了。
明明说好的，她们要一起去蓝星。
吕燕双手凝出掌心刺入身体，捣鼓半天抓出一团晶莹的气。
咕噜噜落到地上，融入阿佑的身躯。
阿佑又活了过来。
但她死了。
黑斑遍布全身，她也成了怪物。
脑子里只剩下被妈妈驱赶的记忆，一股名为恨的情感驱使着她走出屋子。
为什么要骂我？
不是说要一起去蓝星，为什么要赶我走？
吕燕在外边遇到吕云舒，直接扑过去打起来。
“怪物，你把妈妈还给我！”
吕燕还是没打过。
她体型小，身边又没有可以制作傀儡的材料。
村子里的东西都被大雾腐朽，她注意力落到四散的骨头上，给自己换了身躯，也给阿佑做了个。
阿佑其实一直不清楚自己长什么样，它是个旁观者、陪伴者，只清楚记得母女俩的容貌。尤其，驱动它行动的是吕燕的气，它将面容雕刻成吕燕的模样，并称其为姐姐。
村子里的大雾沉到地面成了黑土的一部分，有形体不规整的怪物从裂口爬出来，横冲直撞摧毁目光所及的一切。
吕燕用村民的尸体做了很多傀儡，用来对抗怪物，但不堪一击。
直到发现被怪物带出来的带有金纹的骨头。
她改造自己、改造阿佑、改造傀儡大军，终于能够打赢抢走妈妈身体的怪物。
可怪物却躲到裂口里不出来了。
吕燕是不会放过怪物的。
她会一直带着傀儡大军守在外边，直到杀死怪物夺回妈妈的身体。
将其复活，再质问：为什么要丢下我？
“姐姐。”阿佑抓着她的手，无数次说：“那是妈妈。”
“妈妈，没有丢下我们。”
“我还记得，所有的一切，我都记得。”
“滚——！”
吕燕一巴掌把阿佑拍散架。
“你个蠢货，那不是妈妈！你再偷偷放跑它试试！”
“你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只有你知道记忆，只会让我感到恶心！”
“要不是留你有用，我早就拆了你！”
阿佑不会怪吕燕。
默默把自己拼接好，难过了就唱小星星哄自己。
只是可惜，它好像也忘记小星星是怎么唱的了。
一个打一个逃一个劝，这就是她们的日常。
一直持续了很久。
直到数年后梦昔琂一行人进入这片高危地界，原本躲在裂口深处的吕云舒感觉远处飘来一缕和自己相同的气，觉着遇到了同类。
她跑出去偷看灵灵一，被灵灵一发现了。
张嘴无声问：你也，深爱着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