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斜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的正是那份即将付印的《大唐周刊》清样。
他看得极快,目光扫过其他版面内容,最终也牢牢定格在那篇【倭国探险招募令】上。
油灯的光映在他脸上,神色平静,看不出太多波澜,只有食指在清样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
房玄龄侍立在一旁,同样看完了清样。
这位老成持重的宰相,此刻眉头微蹙,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等李世民放下清样,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陛下,驸马此举用意颇深,却也...颇为酷烈啊。”
“哦?你有何见解?”
李世民抬眼,语气平淡,似乎想听听这位重臣的看法。
“陛下请看。”
房玄龄指着招募令的核心条款。
“高于市价两成,现金收购...此乃阳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此令一出,无异于在江湖绿林之中投下了一块浸满油脂的肥肉,那些刀口舔血、铤而走险之辈,岂能不动心?”
“为了两成利,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倭国...怕是要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淘金热了。”
“以那些江湖草莽的作风,所过之处,怕不是掘地三尺,鸡犬不宁。”
“驸马这架势,倒像是...恨透了那倭国似的。”
李世民的眼神锐利如鹰隼。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恨?未必...柳叶行事,向来是利字当头,七分算计。”
“你看他招募的是什么人?”
“有胆识,通武艺,善勘探之江湖豪杰,能人异士...他要的不只是亡命徒,更是能蹚路,能探宝的尖刀,此其一。”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那份清样上。
“其二,凡发现带回,竹叶轩均收购,意味着最终能自由往返于倭国,有能力将大批‘特产’运回来的,只有他竹叶轩的船队!”
“其他小股人马,就算真在倭国挖到了金山,没有船,没有竹叶轩的收购渠道,也只能干瞪眼,或者被盘剥。”
“他这是要把控源头和运输,把倭国变成他竹叶轩的原料产地和倾销市场。”
李世民顿了顿,手指在竹叶轩的落款上点了点。
“此外,他这是借借江湖的刀,借倭国的地,行他竹叶轩扩张海运之实。”
“所图,岂止一个倭国金银!”
房玄龄恍然大悟,心中凛然。
他之前只看到了表面的混乱和柳叶对倭国的“恶意”,却忽略了更深层的商业版图布局。
李世民看得更透。
“陛下明鉴,驸马借势用力的手段,愈发炉火纯青了,只是...如此驱虎吞狼,倭国必然大乱,恐生边衅?”
李世民摆摆手,重新坐回榻上,语气带着帝王的漠然。
“边衅?倭国蕞尔小邦,遣唐使学去些皮毛,便自视甚高。”
“这些年暗地里的小动作不断,真当朕不知道?”
“柳叶此举,若能借江湖人之手搅动其国,使其自顾不暇,未必不是好事。”
“至于乱...乱中取利,本就是柳叶最擅长的,朝廷只需盯紧海疆,防止倭人狗急跳墙袭扰沿海即可。”
“这告示,准印!”
...
两天时间,足够《大唐周刊》,借助四通八达的驿站和商路,飞遍长安,撒向关中,乃至更远的河南道、河东道、剑南道...
告示上的内容,如同投入滚烫油锅里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淮南道,淮水之畔!
浑浊的河水拍打着船帮,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和汗臭味。
几个穿着短褂、敞着怀的汉子蹲在卸货的麻袋堆旁,其中一人手里正攥着一份皱巴巴的《大唐周刊》,唾沫横飞地念着,旁边围了一圈人。
“瞧瞧!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
“我的老天爷,倭国那破地方,山沟沟里刨出来的石头蛋子,只要能证明是金矿银矿砂,运回来就能换真金白银?!”
念报的汉子叫王三,眼睛都红了。
“三哥,你说...是真的吗?倭国那地方,听说穷山恶水,野人凶得很。”一个年轻点的混混有点发怵。
“屁!再凶能有刀子凶?”
旁边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啐了一口,拔出腰间的短匕,用粗粝的手指摩挲着锋刃,眼神凶狠。
“富贵险中求!柳叶是什么人?手指缝里漏点,够咱们兄弟吃一辈子的了!”
“他既然敢明码标价收,就说明那地方真有货!怕个鸟!老子在运河上刀头舔血十几年,还怕几个倭国野人?”
“只要能找到矿,哪怕是一袋子金沙,按这价钱,回来就他娘的是人上人!”
“对!疤哥说得在理!”
王三把报纸拍在地上。
“听说竹叶轩在登州那边正招人呢,会看矿的、会打架的、会使船的,都要!”
“咱哥几个凑点钱去闯一闯!总比在这运河上被那些官船和大商帮压榨强!”
码头上类似的议论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滋生。
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开始在漕帮底层弥漫开来。
一些小头目已经开始暗自串联,盘算着家底和人手。
...
江南道,扬州城!
一座小酒楼之中。
几个穿着利落劲装,眼神精悍的汉子围坐一桌,桌上放着酒肉,气氛却有些凝重。
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名叫雷豹,是扬州城颇有名气的游侠儿头目,手下有一帮敢打敢拼的兄弟。
郝处俊的预言应验得很快。
一份《大唐周刊》摊开在桌子中央。
“大哥,消息确认了,千真万确。”一个瘦高个指着告示。
“竹叶轩的人亲口说,只要货真,当场兑钱,绝不拖欠。他们还在登州、扬州几个大港设了点,专门收倭国来的特产。”
雷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神闪烁。
“竹叶轩的信誉,倒是没得说,倭国...那地方咱们不熟啊。”
“大哥,不熟怕啥?”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咱们这伙人,五台山、太行山、秦岭哪个犄角旮旯没钻过?”
“找矿的本事不敢说顶尖,但总比那些只会耍狠的漕帮泥腿子强!倭国再险,能险过咱们当年钻的野人山?”
“关键是有利可图!按这价钱,只要能找到一条小矿脉,兄弟们这辈子就妥了!总好过在长安城里替人看场子、收保护费,看那些勋贵子弟的脸色!”
雷豹思索半晌,他沉声道:“富贵险中求,这话没错。”
“但也不能蛮干!”
“马六,你路子广,去打听打听,最近有没有跑过倭国的海商,花点钱,弄份海图,问问那边的情况。”
“狗子,你带几个机灵的,先去登州竹叶轩的招募点看看情况,摸摸他们的章程!”
“咱们不做没头的苍蝇,准备家伙,这次...咱们玩把大的。”